《送侄女出嫁》
王博(陕西)
五月的风带着槐花香飘进礼堂,轻轻吹起新娘的头纱。我本该站到前排,却莫明退了一步,望着白纱下面那张从小看到大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侄女今天真漂亮。白纱下面能看见她带笑的眼睛。记得她五岁那年,把床单披在身上满屋子跑,说要当新娘子。结果被床单绊倒,膝盖都磕破了也不在乎,还在那儿转圈傻乐。如今这身婚纱可不会被她弄破了,她站得笔直,裙摆的褶子像被熨过般矩矩。
"大伯。"她叫我,这声音和二十年前那个扎着小辫的丫头一模一样。我应了一声,喉咙一哽,茶水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手指修长,指甲涂着淡粉色。这双手以前可是沾满泥巴的,十岁那年还笨手笨脚地给我系过领带。
礼堂的灯太亮了,晃得我想起那年春天在河边,她非要放纸船,我总得跟着跑。我低头喝茶,茶叶在杯子里慢慢展开。现在她要是哭了,自然有别人给她擦眼泪。
她身边站着蔡家的小伙子,腰板挺得笔直。我仔细打量这个要娶走她的年轻人,想看看他靠不靠谱。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冲我点点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紧张和认真,眉于间的诚恳让人稍感安心。
司仪在台上说着吉祥话。我看着侄女的侧脸,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偷偷涂口红的样子,涂得跟年画娃娃似的,气得直跺脚说"大伯最讨厌"。现在她嘴上的口红涂得正好,衬得皮肤更白了。
酒席上热热闹闹的,我看着她在各桌之间敬酒,裙子像水波一样摆动。她走到我跟前时,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眼睛亮亮的,"大伯要保重身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点点头,手里的酒洒出来几滴,凉凉的。
要走的时候,我在走廊看见她一个人站着。月光照在她身上,背影单薄得像张纸。"怎么出来了?"我问。她转过头,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说:"透透气。"我们就这样站着,谁也没再说话。夜风吹来茉莉的香味。
回家的车上,我摸到口袋里有个硬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颗包着金纸的喜糖。糖纸在路灯下反着光,我想起她四岁时为了多吃颗糖,抱着我的腿撒娇的样子。那时候多好啊,一颗糖就能让她笑开花。现在她有更甜的日子要过,不需要我口袋里的糖了。
天越来越黑,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我打开车窗,让风吹吹眼睛。后视镜里,酒店越来越远,最后看不见了。就像二十年前,那个扎着小辫的背影蹦蹦跳跳地走进幼儿园,再也没回头。
风过时,槐花簌簌地落,我攥着手里已经蔫了的花瓣,突然明白——有些白色的东西终归要飘走,而有些白色,早就织进我们的生命里,像古道的槐香,早已沁入骨血。
王博,西安蓝田籍作家,资深媒体人。历任《陕西农民报》《人权》杂志社记者期间深耕文学创作,笔耕三十载创作散文诗、散文、报告文学、评论等作品逾200篇。其文字扎根故土文脉,作品见于《乡土蓝田》《作家家园》《蓝田文苑》《三秦文学》《文学月报》、《关中文学》等知名文学载体,以"泥土里长出的诗行"为创作理念,形成质朴真挚、富有生命张力的独特文风,成为当代乡土文学的重要书写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