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皂角树下
心怡(心旷神怡)
几十年来为了生计奔波在外,很少回到老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巷子口那参天的皂角树老去了……
风风雨雨,好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可是故乡稍门巷口那棵皂角树,却一直长在了我的记忆里。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畏严寒酷暑,迎来送往,静静地守候在这里,就像族人的精神图腾护佑着这里的人们,几百年来顽强不屈生生不息。
今天把它写下来以纪念和慰藉游子思乡之情,安抚我们那贫穷而快乐的童年,也是稍门巷皂角树下的人们淳朴善良和坚韧顽强精神的一种传承。
在童年的记忆中,皂角树下就是孩子们的乐园,也是我们生产队的政治文化中心,热闹程度不亚于西安的钟鼓楼广场,俨然流动版的《清明上河图》。方圆十里没人不知道我们稍门巷口那棵古老的皂角树。
堡子中间南北巷子是主干道,东西两边五条巷道居住着每户人家。皂角树就长在村北头第四条巷子口的西南角。随着添丁进口队上人慢慢住到城外,城墙也渐渐没有了---但是皂角树下仍然是当时队上社员们的活动中心。
平时大家吃完饭都会聚集在皂角树下,妇女们一边大声地说笑着一边纳着鞋底。那时大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家种棉花、纺线、织布、手工做出全家人身上穿的脚下蹬的,雨天或者晚上在家是纺线、织布、纳衣服;上工利用闲歇空隙纳鞋底做很漂亮的鞋垫子。男的也没闲着,在石阶上树下边圪蹴着三三两两抽着旱烟高兴地谝闲传聊天抬杠谈论国家大事。
记得有个小大人说当红卫兵去过北京见过大领导。大家就想知道大领导生活啥样的,他臆想着说一顿饭能吃一老碗葱花---贫穷限制了人的思维,想象不出生活好会是啥样的。因为当时社员每家一年才分到几斤油,一家人一大锅饭就在铁勺里边炒一点点葱花,但是饭真的很香。竹笼蒸的麦面馍放凉就是啥菜不要都比现在的面包香,谁家蒸馍一到门口就能闻到馒头的麦香味呢---
老奶奶在家里收拾完,也会带着小孙子来这里凑凑热闹。青壮年劳动力去地里干活了,有老奶奶在皂角树能阴凉到的东边保管室的台阶上碓臼那挞盐挞辣子去了。那时的盐是玉米粒大小的青稞盐,需要挞碎才能吃的。
小孩子玩着各种自创的游戏。那时候小学生少有作业,无忧无虑,简单而快乐。偶尔会有调皮的小孩偷偷跑去村外南边的老池去玩下雨积的水,玩的时候忘乎所以,回来浑身泥巴看不清眉眼,常常会被大人收拾一顿。那时孩子最盼望的是过年,过年能放鞭炮穿新衣服吃白面馍----
胆大的孩子还会带着几个伙伴去到大人干活的地方玩,不管谁家的孩子,大家都会给操心照看着的,队上就像一个大家庭。有的妯娌到孙子辈了还没分家,和睦相处;家里仅有的白面给老人孩子吃,每天起早贪黑干着最重的活,却尝尝吃不饱饭都没有任何怨言;多么博大的胸怀和爱心,是那个年代人的标配。
一声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只见队长手拉着树上铃里边垂下的绳子,一遍遍有节奏地摇动。不知是哪位高人,把生产队上工的大铃挂在了皂角树那根很高的主干上的。社员差不多都到了,大家认真听队长安排给自己的活---总有一两个人会急冲冲赶来集合。除了下雨,雷打不动在这里早上打铃上工集合,中午吃完饭打铃上工集合。
等队长给大家分派好活,半小时不到人都去忙事情了。犁地的、咣场的去饲养室牵牲口套家具了;除草的扛着锄头三三两两快步往城外去了;打药的去保管室领了物资出城门了;饲养员在牲口都忙去了后清理圈了,收拾铡刀给下工回来的牲口准备草料去了;保管在保管室维修有损坏的架子车和农具了;感觉谁都没有闲着----
别看那时候的农村,真的是人才济济呢,各行各业都有出类拔萃的人呢。从犁楼耙磨的行家,打墙盘炕泥瓦匠木匠电工和医生,到红白喜事写对联的、村上记工的决算的,淘井的驮炭的,看场护院的,样样都有一把好手的,队长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据说皂角树下稍门巷曾经有个长辈会讲三国,他能闭着眼睛一口气讲一天一晚不累,晚上听的人早打呼噜睡着了,但是他还在有声有色地讲着。还有大伯会唱戏,他不识字但是听一遍就能出台唱,两遍听了赛原唱了。
有爱动脑筋的小孩问他父亲“麻雀大还是鸡大?”当然了他现在已经是名校老师了。他说麻雀去年就住在房檐下了,鸡是当年才孵化长大的,个头大小不等于年龄大小----大家笑他的问题又夸他说的有道理----
八十年代出了闻名一时的“锅台王”,他专门给人盘锅台,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方圆都知道他盘的锅台干净节能好用。从拉风箱的老式锅台,到有电后电不够用做饭随时需要更换鼓风机的两用锅台,再到后来随着社会发展改良的干净节能实用的新式锅台,无不体现了这里人们与时俱进的聪明才智。
那时队上巷道的墙上,墙面中间铲的圆圆的平平的石灰写的“深挖洞 ,广积粮,不称霸”“为人民服务”等口号,真的很神圣。感觉人人思想先进,热爱毛主席热爱党。
夏天大人们下工后,小学生们由组长带着很自豪地从皂角树下排好队去每家唱红歌搞宣传,哪怕听不懂唱的词呢大人们都很高兴。那时收麦学校会放假让孩子们参加农忙夏收给队上拾麦子。小孩子们满头大汗,手上磨了血泡都没人喊苦喊累,个个热情高涨。
每年正月初一稍门巷的男丁们会在皂角树下集合,一起去供奉着祖先牌位的家里去给祖先上香磕头花纸钱;完毕后又会一起顺着大小给族里的长辈们去磕头拜年。虽然贫穷,但是礼仪和尊老爱幼的美德却一点不会马虎。到如今清明节也会一起去给祖先上坟祭奠,初一也会三三两两的去族里长辈那坐坐,流传至今的习俗,是皂角树下的人们不忘先祖,尊老爱幼的美德,是一种精神和传承。
那时人们很少离开村子,除非逢年过节走个亲戚或者赶集上会收麦子买个镰刀啥的,都是自给自足。队上种的蔬菜会不定期给大家分,哪怕吃的用的很简单大家都很高兴,那时的礼节很简单,物质贫乏但是仪式感挺强。对于小孩子来说,走亲戚可以不用干家务,还能穿新衣服,就像现在的人们去旅游一样的开心。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帮大人干力所能及的家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第一次能帮大人干活还会很自豪。
你看,皂角树下偶尔会有几只鸡大摇大摆地走过,它们会满巷子走着觅食;小孩子洒落的馍渣子、小虫子都逃不过它们不定期的巡逻。它们不会被圈养,虽然大家都很穷但没人会偷鸡吃 。老奶奶养的鸡下的蛋还会换点日用品回来,那时分销店的人会不定期担着些日用品来村上换。晚上鸡会自动回各自主人家做的架上去睡觉,天一亮公鸡会按时打鸣,有的鸡真的晚上就住在树上的。
皂角树上的的鸟雀也嫉妒着急的叽叽喳喳,唯恐没人注意它们的存在一样。有时还会使坏地给那个小孩撒一泡雀屎,被大家嬉闹一番--
总有几个胆大的孩子,顺着皂角树两边长的几个树疙瘩在那攀爬。两米往上西边有三米左右约五十公分的粗杆,枝叶不是很多;东北往上两个主干很豪横地延伸长在巷子街道上边了,其中一根主干顺着巷子长的快超过一院桩基的宽度,嫣然去和十字东南角石磨子跟前的大槐树枝丫握手。夏天阳光从绿茵透过来斑驳的树影,风一吹像流动的花纹在地上轻轻滴晃动着,凉快的很呢。
皂角树浑身都是宝,每年春天一到就有那些能耐的青年,用钩子把皂角树的嫩叶芽勾下来,洗干净用水煮熟了调点油和盐解馋,就像现在的香椿和花椒芽这么做了夹馍吃一样。甚至有一家人院子里养蜂,皂角树开了黄色白色小花,总有蜜蜂不辞辛苦地嗡嗡盘旋在头顶给他酿了很甜的皂角花蜂蜜,那时的蜂蜜很稀罕。
很快到了秋天,皂角树上一串串的绿皂角,慢慢变成深褐色,足足二十厘米长,两三厘米宽。树干都只剩了大半圈糙皮的树,竟然这么神奇,一点没有缺少养分的样子。这里的人们把皂角打下来捣碎了洗头发洗衣服,远远就能闻到那股清香。还有的把皂角刺捣碎当药涂;皂角核泡了煮熟吃呢---甚至老了死了的树枝也能当柴火烧。皂角树的一生无欲无求,没有人去重视和浇灌它,但它不畏严寒酷暑,坚韧不拔,顽强向上,为这里的人们无私奉献了一切。
冬天的西北风吹得很紧,感觉皂角树上叶子挡住了大部分的风和尘土。那个时候总觉得那皂角树上边更高的地方就是天上,上边也肯定住着神仙。要不怎么说“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呢,还有五保户七爷去世头天晚上,大家都听到皂角树上有个呲鸮(猫头鹰)叫呢。老人说不怕呲鸮叫,就怕呲鸮笑。不知道是这种鸟能提前感知人要死了的气息,还是只是巧合,反正真实发生过。
有人说皂角树是神树,现在买树的人不会去砍伐几个距离不远的皂角树里边的一棵,说砍伐一棵其他的会找麻烦。农村人比较迷信,不知道真假,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幸福平安去冒险,所以还是遵照习俗。
皂角树下封闭落后的农村生活,随着城市知识青年下乡发生了变化。看到了烫发、魔镜高跟鞋,毛衣,皮鞋、喇叭裤,第一次看到录音机和画报。他们带来了文明和时髦,我也第一次接触到《大众电影》《收获》《钟山》《延河》等杂志,第一次知道了外边的世界很精彩。
后来国家恢复高考,从知青考试回城,到村里的孩子陆续考上大学进城读书。这里的人们非常重视下一代的教育。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也会举全家之力让孩子去读书。一段时期这里成了远近有名的状元村传为佳话。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们奋斗在祖国的各条战线:有保家卫国的战士,有桃李满天下的老师,有国家机关的干部,有社会责任的企业家----
皂角树下的人们品性贤良,积极上进,就是在家务农,也是精耕细作,把地里的庄家搭理地井井有条。特别是近些年的花椒和柿子产业,带来了不菲的收入,让这里的人们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出了村子,放眼望去,地里的花椒树柿子树修剪得有模有样,地里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那都是人们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的成果。
皂角树下的热闹是随着承包到户渐渐退去了。从把队上的土地和农具分到各家各户,大家的精力和热情都全部放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不需要队长派活了,自己家的活自己自由安排时间,家家男女老少齐上阵,恨不得白天黑夜都在自己地理忙活着。一分辛劳一份收获,承包到户后大家一年比一年粮食打的多,家家都不愁吃穿了。大家来皂角树下谝闲传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除了在门口乡道碰上,大多数都是在地里干活遇到打个招呼谝两句闲话了。
再后来,大家把地里庄家活忙完,就三三两两去城里打工了,到收麦种麦再回来机械化收割忙完了再走。感觉这样不耽误农活还能挣到钱。再后来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进城了,读书的打工的,正式扎根城市建设的,村里只剩下很少的老年人和孩子了。将近十年农村人少了几乎一半。农村是明显萧条了很多,而城市的楼房鳞次栉比一栋栋地盖起来了。这里的人们很伟大,在农业合作社时候积极踊跃把收成80%以上交公粮支援祖国建设;在承包到户时候奋力把自己的庄稼种好发家致富,空闲时间去城里打工挣钱,支援城市基础建设。他们任何时候都是好样的。
现在,响应国家政策振兴乡村建设,好多在城里挣了钱的也会回来盖新房子,村上的新房子也越来越多,有的盖的别墅一点不比城里差。相信这样下去,加上花椒柿子产业的兴起,我们皂角树下的人们都会生活地得越来越好。
巷子口的皂角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但是这里的人们就像那颗皂角树一样,顽强坚韧的精神将会永恒。
雷雅娟,女,1967年生,陕西富平曹村人,曾任陕西天泉生态草业工程有限公司财务主管;笔名心怡(心旷神怡之意),签名:淡淡的才是永恒
(审核:董惠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