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舅舅》
她微微抬起苍白的手,指向门口,用微弱却坚定的声音说:“你听,是不是有人来了?那脚步声,一定是你舅舅们。”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回应着母亲的话语。
我握着母亲的手,不知该如何回应。
二十多年了,这门槛好似一道看不见的沟壑,将至亲的血脉阻隔在了两端。
“姐,我给你擦擦汗。”八岁的小弟明福递过来一条已经洗得发白的毛巾。春花接过毛巾,笑着说:“你这么懂事,姐姐真高兴。去看看二弟和三弟醒了没有。”
“姐,福寿发烧了!”
“明福,快去请赵大夫来!”春花连忙吩咐道,随后转身对二弟福安说:“你去打盆凉水来,姐给福寿擦擦身子。”她轻轻抚摸着福寿的小脸,心疼地说:“怎么突然就发烧了呢?”
春花啊,这孩子是积劳成疾,你得让他好好休息。春花听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知道最近福寿跟着自己干活太辛苦了。
“姐,你也去睡会儿吧,让我来照看福寿。”
春花摇摇头:“你还小,姐姐不放心。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咱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了。”
“春花啊,你一个姑娘家,带着三个弟弟,真是不容易。”
春花笑着说:“弟弟们都懂事,不让我操心。”
“春花,你要是嫁给我,我就帮你供弟弟们读书。”
“那,那我跟你回去。”
出嫁那天,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个弟弟。
可当她开口时,却得到了让她心寒的回应。
春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娘,您又在看旧报纸啊?”女儿小兰从外面进来,看见春花手里的布包,轻声问道。
春花没有回答,只是把布包放回了柜子最里面。
“不用,老毛病了。”春花摆摆手。
春花却突然激动起来:“不用,不用打扰他们。”小兰问。
春花微笑着说:“我好像听见有人来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是不是你舅舅们?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了。”
小兰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春花却仿佛真的看见了什么,微微抬起手,指向门口:“你看,有敲门声,肯定是你舅来了。”
小兰握着母亲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李长有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出病房,摸出了那张已经泛黄的纸条。那上面写着三个电话号码,是他托人打听来的。
“爸,您要给舅舅们打电话吗?”小兰跟了出来。
李长有点点头:“你娘这样,我不能看着她遗憾。”
“喂,是福寿吗?我是你姐夫。你姐,你姐她病得很重。”李长有的声音有些哽咽。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声“好,我知道了。”
他拿着听筒的手微微发抖:“姐,姐她真的不行了吗?”
明福的电话打了好几次才打通。“姐夫,我马上订机票。”他的声音里带着慌乱。
第二天一早,福寿第一个赶到了医院。他站在病房门口,迟迟不敢进去。二十多年了,这道门槛好像一道看不见的沟壑,横亘在他的心里。
“大弟,你来了。”小兰看见舅舅,轻声叫道。
福寿这才抬起头,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姐姐。二十多年没见,春花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皱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福寿走到床前,轻轻喊了一声。
春花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福寿,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们来了。”
没过多久,福安和明福也赶到了。三兄弟站在病床前,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姐,对不起。”明福跪在床前,握着春花的手哭了起来。
春花用微弱的声音说:“好了,不哭了。你们能来,姐姐就心满意足了。”她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弟弟的脸,仿佛要把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
福安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姐,这是我们托人从老家带来的槐花,还记得小时候你总给我们煮槐花糊糊吃吗?”
春花笑了:“记得,记得。你们总说,等以后有出息了,再也不吃槐花了。”
“姐,我给你把把脉。”福寿说着就要伸手。
春花却摆摆手:“不用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你们能来,我就放心了。”
明福哽咽着说:“姐,这些年,我们太不像话了。”
春花打断了他的话,“都过去了。姐姐只希望你们好好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三兄弟守在床前,看着姐姐沉沉睡去。福寿轻声说:“姐,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天晚上,春花走了。她走得很安详,嘴角还带着笑。三兄弟守在床前,泪流满面。
他们这才知道,姐姐虽然不跟他们来往,却一直在关心着他们。
“姐,我们带您回老家。”
他们决定把春花安葬在父母的坟边。
“你们还记得吗,姐姐总是天不亮就起来磨面。”福寿说,“有一次我发烧,她守了我一整夜。”
明福蹲下身,抚摸着石磨上的纹路:“记得,姐姐总说,只要我们好好读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可我们有出息了,却忘了姐姐的苦心。”
李长有走过来,递给他们一个本子。三兄弟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福安摘下一朵槐花,轻轻放在姐姐的坟前:“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从那以后,三兄弟每年清明都会回到老家,守在姐姐的坟前,说说各自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