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文
1997年的夏天,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香港回归的喜悦还在心头激荡,但是七月底到八月初的几场暴雨,却让我揪紧了心——那些偏远乡村的校舍,在风雨中可还安稳?
那个周日清晨,我和教育王助理跨上摩托车,开始了全镇16个村、13所学校的校舍巡查。我们沿着乡间土路,先近后远,由远及近,一所所地查看。上午11点,暴雨突然倾盆而下,我们躲在村口屋檐下,望着雨帘中隐约的校舍轮廓,心急如焚。
下午一点,终于到了孙庄小学。车身溅满泥浆,我俩早已饥肠辘辘。海明校长是我读高中时的校友,他和妻子正端着粗瓷碗吃午饭,见我们狼狈模样,连忙起身要重新烧火做饭。我瞥见灶台上的玉米面饼子金黄厚实,铁锅里的小杂鱼还冒着热气,连忙摆手:“不用麻烦,这饭看起来就香!”
蹲在门槛边,我们一手抓块玉米面饼子,一手端着半碗酥烂的小鱼,就着咸菜吃得狼吞虎咽。金黄的玉米面饼子带着柴火灶的香气,嚼起来微微发甜,小鱼虽小,骨刺间却浸满了豆瓣酱的咸香。海明校长的妻子不好意思地说:“没啥好饭好菜,委屈你们了。”我却真心感慨:“这可比城里的宴席香多咯!”
吃饭的整个过程我是留意过的,当我们拿起玉米面饼子,海明校长和他的妻子,以及来串门的群众都盯着我们;待我毫不含糊地拿起饼子开吃时,那几双眼睛偷偷的瞄着我;看我毫无嫌弃的,大口大口、津津有味的吃着玉米面饼子时,几个人都微微点头,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饭后顾不上擦嘴,我们摊开笔记本,在简陋的办公室里研究校舍整改计划。孙庄小学的土墙上还挂着学生们用粉笔写的“热烈祝贺香港回归”,字迹被雨水浸泡得有些模糊。我们决定撤并3所破旧小学,让孩子们就近入学;需要维修3所学校的20间漏雨校舍,修补2所学校倒塌的围墙。海明校长边记边说:“你们不挑食,吃得下粗茶淡饭,才听得到老百姓的心里话。”
“这个镇长好伺候,不挑食,也没有嫌弃我们家里脏的毛病”,“这就好……”和他们告别后,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没想到你没有嫌弃农户家卫生不好的毛病,没想到你不嫌弃吃玉米面饼子这种饭,没想到你还爱吃玉米面饼子……”,回程时,王助理笑着对我说。
“有饭吃就好,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我回应。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在小镇上流传开来。有人说我们蹲在泥地里啃饼子,有人说我们把校舍图纸摊在灶台边画。但让我最难忘的,是那天午后的阳光穿过教室的木窗,在我们沾满泥点的裤腿上投下的光斑,还有海明校长的妻子往我们水碗里续的那碗凉白开——清清凉凉的,比什么都解渴。
如今,当年的土路早已变成柏油路,孙庄小学也翻盖成了红砖教学楼。但每当想起那顿玉米面饼子配小杂鱼的午饭,喉头总会泛起一股暖融融的滋味。那是与乡亲们同坐一条板凳的温度,是把群众的事捧在手心的分量。就这最简单的一顿饭,我品出了不简单的味道。它让我明白:在农村基层工作,必须和农民群众建立起真正的兄弟关系,和他们打成一片,才能和他们坦诚相待,脚下沾着多少泥土,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不忘初心,就是要永远记得,自己吃过的苦、百姓受过的难,还有那些在风雨中坚守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