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飘香时
文/李凡
陕西人吃娘家端午粽子时,总少不了“看忙”的老规矩。
“看忙”多在麦穗泛黄、蒜苗抽苔、门口槐花香时——女儿家去娘家探询农事、商讨收割、请教或传授经验。从前看忙要带一把新鲜蒜苔、二三斤鲜猪肉,如今我辈多拎着鸡蛋烟酒,近两年更有人五一前后回娘家,直接给父母钱让他们随意花,权当“看忙”了。
按老规矩,看忙时女儿家带了蒜苔猪肉去“探问收成”,娘家便借着端午的由头回赠粽子——新江米裹着红豆,把“麦熟粽香”的日子,实打实装进了竹篮里。
当四声杜鹃叫着“算黄算割”,当金色麦浪随风翻涌,当芦叶宽至二指,当街上响起卖粽叶、糯米和大枣的吆喝,我们小孩就知道:外婆家的香甜粽子快到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母亲买回两种粽叶:窄窄的芦叶和宽宽的羽叶,还有长条江米、红豆和大枣。她先把所有材料洗净,用大小不一的盆盛了水浸泡,再叫来相熟的邻舍大妈帮忙。我们高兴地凑过去,学着大人的样子——先整理粽叶,再把叶子折弯成小漏斗形,从水里捞出小撮江米,依次放上红豆、红枣,江米。最后用手将粽叶捋顺弯折,刚好裹住米粒后,把叶尖缠在粽身上,再用嘴巴咬住细绳(或棕叶丝)一头,将绳缠绕粽身,最后把两头绑成活结。这一步最难,我记忆里从未成功过,连手熟的大人也要反复调整。
说说笑笑间包完粽子,接下来就是煮制。母亲往锅里添适量的水,把粽子全放进去,再取一块木板压在上面,用石头抵住,这才生火烧煮。我们跟在她身后不停地问“熟了没”,母亲总是好脾气地笑着说“还早呢”。
一哄跑出去玩耍,我们早把煮粽子的事抛在脑后。等从东边三队麦场的麦捆间玩捉迷藏回来,就看见锅头上摆着煮好的粽子。急忙每人抓一个,在母亲的笑容里咬下去——最温暖香甜、最有嚼劲的味道,从齿间慢慢漾开。
香甜美好的味道是短暂的,端午期间正值农忙,大人都在烈日下抢收麦子,我们小孩都能自觉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做饭,喂鸡,打扫,拉麦捆,收晒小麦等。所以我们北方端午当值仪式感并不强,但在这天母亲还是会忙里偷闲找来多色线搓成花细绳,系在我们的手腕和脚踝上。我们小孩总爱攀比谁的花绳颜色更鲜艳,直到六月初六才解下来——大人们说不解的话,花绳会变成蛇,这说法让童年的我深信不疑。走在路边总是看草丛,担心谁扔掉的花绳变成蛇。
记忆里,端午清晨奶奶总爱往我耳边抹红色雄黄,说这样能避虫入耳。至于香包,我已没什么印象,也不曾见门上插过艾草,唯有拿艾草熏蚊的场景刻在记忆里:满屋子飘荡的烟雾混着艾草香,至今清晰。
从父亲口中,我们听过美丽的汨罗江、委屈不甘的屈原,知道粽子投江是为了怀念他,也听过那触不可及却热闹非凡的龙舟赛事。可小时候哪顾得上这些呢?端午前夕,外婆或舅舅提来的粽子最是馋人——剥开粽叶,咬到大红枣和裹满红豆的糯米,心里只剩甜滋滋的欢喜。
如今,我仍每年能收到父亲和师尊长辈送的粽子。咬下一口香甜的糯米,思绪便飘回欢喜的童年。只是每次吃完粽子,看着窗台上的干艾草,恍惚间总能看到满屋艾草白烟丝丝绕绕里母亲依然带着亲切热情的笑脸,向门外缓缓走来。
当真空包装的粽子在快递箱里失了热气,当微信语音代替了麦场边“看忙”的脚步声,我们该攥紧哪片粽叶,才能不让文化的米香散进风里?
2025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