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荣
(注:文中“碎怂”为陕西方言,意为小崽子;“嫽扎咧”意为好极了)
《井绳上的端午》
“嫽扎咧!井龙王显灵咧!”高大健壮的三伯举着半截青绿色的艾草在辘轳边跳脚,我正往嘴里塞着半个蜜枣粽子,突然听见井下传来“咣当”一声闷响——那口吞了十二个朝代的老井,在端午节晌午吐出了它的秘密。
那年关中旱得冒烟,渭河瘦成条蚯蚓,全村人都在仰仗村头这口唐时官井活命。栓子哥撂桶时急得直拍大腿:“狗日的!这可是队里最后一个铁家当!”他腰间的红裤带在日头下晃得扎眼,关中汉子都信这物件能镇邪保平安。我舔着粽叶上剩下的几粒糯米,想起了“陕西娃的胆是井水泡大的”,鬼使神差蹦出句话:“拿绳绑额(我)下去!”
井绳是拿苎麻新搓的,勒进腰眼火辣辣疼。下到三丈深,井壁青砖突然凸起块活物,惊得我“嗷唠”一嗓子,震落几粒陈年枣核——这井通着谁家祖坟哩?正哆嗦着摸桶耳,头顶“嘎嘣”裂帛声撕破幽暗,栓子哥带着哭腔的秦腔砸下来:“绳要断!快抓砖缝!”
生死间脚底突然触到团油布包,扯开竟是串“开元通宝”,铜绿里渗着暗红,活像井底结的血痂。这时井水毫无征兆漫上来,裹着半块雕花青砖,砖上赫然刻着“贞观廿年程咬金监造”。我慌忙把铜钱塞进兜裆布,却见井壁苔藓间渗出一串气泡,凝成个戴幞头的人影,冲我比划着“三长两短”的手势。
等我被一寸一寸地拽上井台,大哥一个箭步冲上来,把我用又硬又宽大的臂膀抱住嚎啕大哭,一边骂我一边拍打着我,骂我胆大包天,骂我把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接下来再骂栓子哥,骂他把桶看得比我的命金贵,边骂边脱下鞋底子追着抽打他,栓子哥面红耳赤,只是低头点头躲着不回嘴。八爷端着老碗蹲在辘轳边谝闲传:“唐时有个押粮官沉井底,手里攥的正是......”“五枚开元钱!”我脱口而出,惊得八爷的羊肉泡馍泼了半碗。暮色里那串铜钱在供桌上幽幽发亮,村支书拎着考古队的电筒赶来时,供品碟里的粽子竟齐齐缺了枣心。
今晨考古队在井底挖出尊缺臂石佛,掌心凹痕正好卡五枚铜钱。当最后一枚钱币归位,井底突然传来程咬金般的吼唱:“瓦岗寨上兄弟在——”声浪震得供桌艾草纷飞,铜钱上的“元”字竟慢慢渗出水珠。九爷吧嗒着旱烟袋嘀咕:“今儿端午,井龙王该换新袍咧......”话音未落,那根救过命的井绳…“啪”地断成三截,茬口新鲜得像刚割的麦秆。
昨夜梦里程咬金舞着板斧大笑:“碎娃,井底捞的不是桶,是俺老程的拜师帖!”晨起发现铜钱不翼而飞,井台留着摊水渍,蜿蜒成个“車”字——关中人都晓得,这是楚汉争霸时的战车阵符。九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渭河方向喃喃:“老辈人说,井底沉着韩信的运粮道..…...”远处传来卖粽子的吆喝声,混着艾草香,把秘密又裹进新叶。
作者简介:
邓荣,女,中学教师。番茄小说签约作家。中国散文网会员,特约编审,专栏作家。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写作感言:笔剑梦马是作家眼中的生活盛宴,是一场心灵的狂欢之旅。我是拿笔当剑,以梦为马的签约小说作家,以墨为舟,遨游文字海洋。诗词歌赋,皆是我的情感密码,解锁生活的万千色彩。那些稍纵即逝的激情火花,心灵的暖阳,感动的泪滴,亦或欢笑与愁绪的交织,都逃不过我的笔尖,每一个字符都跳跃着生动与幽默的生命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