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琐忆
(后附一篇读后感)
山歌
来源:南楚风光

端阳又至,街巷间飘着粽叶的清香,小贩们吆喝着,兜售着粽叶、五彩的丝线、香囊等端午时节用到的商品。人们脸色祥和,手里提着粽子,匆匆地行走在大街小巷。这节日是祖传的,向来热闹,却一直教人想起那些不在场的人和物。

我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忽而想起幼时乡下的端阳。那时祖父尚在,每逢这天,必亲手剖黄鳝,同时叮嘱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刨大蒜籽,他说,大蒜加鳝鱼粉是可以补充营养和祛毒的。他个子高手指长,做事灵活,一菜碗带骨的鳝片很快就大功告成,也常常留几条鳝鱼要我们操刀练习,他则在旁边指导,他说,这活计是生存的技能,公公(爷爷)不在的时候,你们也要在端午时吃鳝鱼粉。他在一旁盯着,我们也聚精会神地学。剖鳝鱼这手艺居然是儿时学的,能够一直利用,在传宗接代中传男也可以传女。
街角有个卖艾草的娭毑,头发花白脸色青,皱纹间夹些忧愁,但眼神深邃。她将艾草束成小把,整齐地摆在推车上,一元人民币一把,却少有人问津。估计现代人已不太信这些了,所谓“艾虎蒲剑”,不过是古书上的记载罢了。偶尔有人买上一把,也不论是应景为之,买卖双方都欢喜,而这风俗一人就可以传承一代人。生意暗淡,娭毑便静静地坐着,眼神瞟向远方过客,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有味啵!端阳明明是我们的节日呀。

我想起父亲。他生前最讲究装香打卦敬天地拜祖宗这些传统习俗,端阳要在门楣插艾草,说是可避邪气。他一直住在乡下老家由母亲和弟妹照顾,后来,快九十岁,老了,只记得青少年时的一些往事,天天嘟囔着要回单位上班,其实,他的单位--氮肥厂早就改制,早已人去楼空,解散得无影无踪了,可这位80多岁的老人还一直惦记着他的单位。前年端阳,我回家,拿着粽子给他。他孩子般天真地笑,说:段满(我妻子昵称)包的粽子好吃!别的可以选择性失忆,家的味道不会被失去记忆,哪怕父亲老了。

窗外传来孩子们阵阵的欢笑声,他们可能还不知道端阳不是喜庆的节日,她们追逐打闹,手腕上缠着五彩丝线--这习俗倒是一直未变,只是丝线比从前鲜亮了许多。我忽然记起少时塘基上有个女孩,名唤阿梅,是端阳唯一与我交换过一次丝线的小伙伴。她手巧,能将丝线编成各种花样。后来,她走了,是穿着白球鞋走的,再无消息。那些丝线和语文作业本,我保存了很久,直到颜色褪尽和香气挥发殆尽,我在城市的屋檐下几趟迁徙搬家,才不得已断舍离,终于,我在一次歇斯底里的情绪失控中清空了所有的库存和思念。

人过中年,就是这样,越是久远,越是清晰。而眼前的热闹,怎么也挡不住想象的视线。在母亲催促回去赶端午中饭的时候,妻子把我的另一个带有乳名的微信,拉入家乡的微信群,好与孩时的玩伴联系,生怕错过来自老家的信息。少时,小姑姐带我们耍;老了,继续请姑姑带我们玩,一起回忆哪些在晒谷坪过家家玩尿泥巴的乐事。
“跑腿哥”送来一封信,是旧友寄来的。拆开看时,除了一张“端阳安康”的卡片,还夹着一片干枯的艾叶。信上说,偶然在书柜中发现这艾叶,想起当年一同采艾的往事,故而寄来!我捏着那片叶,恍如隔世。友人数年未见,音讯全无,今日忽以一片艾叶相寄,倒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在怅惘中满足。
傍晚时分,街上人渐稀少。我煮了几只粽子,是红豆馅的--祖父最爱吃的口味。剥开粽叶,香气扑鼻,却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想来不是粽子变了,而是吃粽子的人随便老了。

夜深,月光如水。我们在门楣插上一束艾草,算是应景,也算是对过往的一点念想。祖父不在了,父亲也走了,艾草的气味带着没有了父亲的如许苦涩,在夜风中飘散。
作者简介:山歌,本名黄佑山,宁乡市诗散文协会主席,长沙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长沙市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
编辑:张述清
文图整理:南楚风光文艺创作工作室
端阳来临,乡愁再现
--读山歌《端阳琐忆》有感
文:海信贺师
来源:南楚风光
今天,朋友圈一度被山歌老师的诗散文《端阳琐忆》刷屏。悉心拜读,不觉脑壳顶冒火星子--这哪是写端午,分明是用笔头子在陈年老酒里过了一遭,把宁乡人的时光记忆搓成了一根麻绳,一头连着艾草香,一头牵着众人心尖尖上的乡愁。

端阳来临,乡愁再现。文章开篇,引人入胜,端阳街巷那飘着粽叶香的鲜活画面,呈现在读者眼前。从前赶集,青石板巷子挤得水泄不通,卖粽叶的大爷拿蒲扇扑着摊上的蚊蝇,五彩丝线扎成小捆,五毛一把卖给穿花布衫的小姑娘。山歌写小贩吆喝声,我脑壳里立马蹦出宁乡方言:“哎——新鲜粽叶嘞!包出来香死个人咯!”这种细节抓得毒辣,就像有人在耳朵边讲老故事,句句戳心。
写祖父教孙娃子剖鳝鱼,这段看哭我了。我们宁乡讲究“端午吃黄鳝赛人参”,以前细伢子十二岁就得跟祖父学杀鸡宰鱼。祖父手指长,剥鳝鱼时那手像在耍杂技,“嗞啦”一声手起刀落,一会就变出半碗鲜红带骨鳝片。最妙的是他留几条鳝鱼让娃子练手,还振振有词说:“将来我不在了,你们也要会这手势,端午吃鳝鱼粉才叫团圆饭呐!”这种传宗接代的门道,比老城的热干面还筋道,把宁乡人骨子里的倔强写活了。

卖艾草的娭毑那段,看了令人揪心。以前端阳前,村头老太婆挑着艾草走街串巷,喊一声:“插端午节的艾草嘞——”比闹钟还准时。现在年轻人进城,娭毑杵在街角一坐就是半天,那眼神像守着祖坟山的老黄狗。她喃喃说:“端阳是我们的节日呀”,这哪里是讲端阳?分明是在叹气:“宁乡伢子都飞咯,老传统怕是要散咯。”
回忆父亲那段写得扎心。当年的宁乡人将天地良心摆在第一位。大部分老人“尊传统”“敬香火”,端午插艾草比过年贴春联还讲究。老人把艾草插在门楣,嘴里还要念:“艾虎守门,百毒不侵。” 山歌他爸快九十了,还天天念叨要回氮肥厂上班,活脱脱像个走失的伢子。老人失忆后,一闻到粽子香就咧开嘴笑,喊着段满(他儿媳)包的粽子好吃。我们宁乡俗话说“粽子里包枣子--甜在心里”,父亲记得粽子香,就是记得宁乡人的根。这种家的味道,哪怕漂到火星上,闻到粽叶香就晓得回家的路。
写童年玩伴阿梅那段,细思极恐。宁乡细伢子端午都要换五彩丝线,阿梅扎的蝴蝶结能跟县城绣坊比。她穿着白球鞋走了,留下的丝线成了游子的脐带。山歌写自己歇斯底里地清空旧物,这种决绝像砍断藕带,心里的苦涩却越流越多。儿时的纯真友谊,随着岁月的风剥雨蚀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深深地刻在骨子里,永远冲刷不去。
写那封干艾叶的旧信,作者把思乡写活了。我们宁乡端阳讲究“寄艾思人”,艾叶寄情,粽香如故。小时候听姑婆讲,她就是收到外县亲戚寄来的艾叶,才把嫁到浏阳的小妹接回宁乡过节。那片干艾叶在山歌老师手里,就像我们宁乡话里的“发嗲”,看着淡却甜在心坎里。

结尾煮红豆粽子那段堪称神来之笔。祖父最爱吃红豆粽,甜得像夏天喝的甘草水。可山歌剥开粽子却发现,记忆里的味道早跑进风里了。曾经那“味传三代,情满沩水”的粽子没变,变的是岁月增长里的人。
这篇文章厉就厉害在:用平日的生活细节把端午节写成了时光琥珀。那些剖鳝鱼的手势、卖艾草的吆喝、五彩丝线的缠绕,拼凑起来就是宁乡的端午版图。山歌这篇《端阳琐忆》,让每个读者看到自己的影子。该文就像炭河里出土的铜铙,敲一下能回响千年--宁乡人的端阳,黏在舌尖,甜在心窝,香在骨子里!
作者简介:海信贺师,潇湘骨干教师,业余文学爱好者。宁乡市诗散文协会副秘书长。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编辑:珊瑚
图文整理:南楚风光文艺创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