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冰
这株老桃树站在时光的断层上。它开裂的树皮像被反复展平又揉皱的家谱,每道皲裂的纹路里都嵌着三十年的风霜。当年猪圈的石基早已被树根拱起,裂缝里钻出的车前草,恰似岁月漏下的绿色针脚。
那些年,桃树正年轻。春日的花瓣雨淋湿了婶娘们锥鞋底的麻线,夏夜的萤火虫在树洞里明明灭灭,秋收时的桃胶凝成琥珀色的泪滴,冬雪总在枝桠上堆出孝帽般的轮廓。树杈上那截生锈的铁丝——当年拴猪的遗物,如今已长进木质层,像一道愈合不了的伤疤。
最甜的仍是1985年的秋桃。孩子们踮脚摘果时,总要先吹走沾在桃毛上的煤油灯烟味。树洞深处积着的碎瓷片,釉色与摔破的蓝边碗如出一辙。风过时,空心的树干会发出捣衣杵般的闷响,与记忆里捶打粗布的节奏重叠。
如今西侧的枝干枯朽成炭笔,东边的新枝却年年爆出粉红骨朵,像老妪鬓角簪的绢花。曾经挂书包的树杈弯成了问号,树荫里新长的蘑菇撑着素白小伞,像来参加葬礼的陌生远亲。唯有四月花期如约而至,只是再无人把落英说成"老天爷撒的铜钱"。
年轮里封存的画面渐渐褪色:辫梢掠过的风凝成白发,笑声在某圈年轮里突然静音,连炊烟都学会了踮脚离开。老桃树依然站着,用虫蛀的躯干支撑着人间的晨昏,而树根处泛白的碱霜,都是孩子们奔跑时扬起的尘土。

不知从何时起,村子变得静悄悄了!老桃树下冷冷清清,再也没有了乘凉的人!再也听不到母亲和婶子大娘们爽朗的~有精气神的笑语声,和孩子们的打闹嬉戏声了!偶尔升起的炊烟没有了往年的烟火气息,老桃树已不再年轻,阳光灿烂的日子在不经意时消逝的无影无踪。
又见老桃树,虫蛀的树根千疮百孔,虚空了的躯干依然支撑着人间的日子。春了,夏了,秋了,冬了,老桃树穿过岁月的河流,迎风沐雨,依然在萧索的枝头绽放着生命的色彩。怀念我的故乡,那棵饱经沧桑的老桃树。
附《老桃树》评述:
耿冰的散文《老桃树》通过一棵桃树的生长变迁,串联起乡村生活的集体记忆与时代变革下的沧桑感。作品以树为镜,折射出中国农村从物质匮乏到人口流失的社会图景,兼具乡土温情与历史厚重感。以下从三个维度展开解析:
叙事结构与时间线索
生命周期的隐喻
从猪圈旁偶然萌发的小桃树(象征新生),到三十年树龄的繁盛期(对应集体劳作时代的热闹场景),最终归于虫蛀空心的暮年状态(暗示乡村空心化现状),形成完整的生命叙事闭环。
季节时序的象征
春:桃花下缝补的妇女群像,体现"缝补岁月"的生存智慧
夏:乘凉吃饭的邻里互动,展现熟人社会的温情纽带
秋:果实馈赠的描写,"小笨桃"成为物质匮乏时期的甜蜜补偿
人物群像与社会变迁
女性劳动者的精神图谱
"长辫子油黑发亮"的母亲与"齐耳短发"的婶娘们,通过发型细节标记代际特征;桃树下"锥底衲帮"的劳作场景,具象化呈现上世纪农村妇女"勤朴贤惠"的集体人格。
乡村消逝的显性痕迹
空间对比:从"快乐天堂"到"冷冷清清"的桃树场景
声音档案:爽朗笑语→静默无声的听觉变迁
人口流动:孩子"跑得无影无踪"暗示青壮年外出务工的现实
物象的深层意蕴
桃树作为记忆载体
树干"千疮百孔"却"绽放生命色彩",既指涉自然生命的顽强,也隐喻乡村文化在现代化冲击下的韧性坚守。"纸鸢系椿树"的童年意象与"虚空躯干"的现状形成诗意对照。
食物符号的情感价值
"桃饱杏伤人"的俗语运用,将桃子的实用功能升华为精神慰藉。果实"黄里透粉"的感官描写,赋予其超越物质的乡愁载体意义,类似莫言《透明的红萝卜》中的意象处理手法。
文中"炊烟失去烟火气"的细节,与贾平凹《秦腔》中戏台衰败的描写异曲同工,共同构成对乡土文明式微的文学见证。而桃树从"喂养者"变为"守望者"的角色转换,则暗合梁鸿《中国在梁庄》非虚构写作中的观察视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