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醒
资水奔涌,裹挟着千年涛声;
云梦浩渺,氤氲着楚地风华。
处八百里洞庭之滨,湘阴南湖洲镇枕水而眠,这片镌刻着"中华楹联、诗词之乡"美誉的古罗灵壤,不仅是文脉绵延的诗意栖居地,更是民间艺术的璀璨星河。当暮色如纱笼罩湖面,清脆的鼓板声穿透青瓦白墙,伴着木桨划开的涟漪,湘阴花鼓戏跨越百年的传奇,便在水乡的月光里徐徐铺展。
溯其源流,南湖洲花鼓戏的根脉深植于楚风遗韵的沃土。两千年前,洞庭渔歌与湘水号子在此交融,先民踏浪而歌的调式化作这片土地最初的艺术基因。
明清时期,田垄间跃动的地花鼓踩着稻浪生长,彩衣翻飞间,农人的汗水、渔人的吆喝、市井的嬉笑怒骂,皆被酿成鲜活的戏文。直至清末民初,当湘阴方言的俚俗妙语碰撞上大筒的婉转、鼓板的铿锵,南湖洲花鼓戏终于破茧成蝶——以独特的湘阴调诉说家长里短,借缠绵的西湖调演绎爱恨情仇,用极具辨识度的"呐子"吹奏唤醒沉睡的水乡记忆,让湖湘文化的肌理在舞台上鲜活跳动。
新中国成立后的南湖洲,成为花鼓戏蓬勃生长的沃土。南湖联合剧团、南湖花鼓戏剧团相继成立,如同跃动在湖湘文化长卷上的音符。草台班子里,演员踩着田埂登上临时搭建的木板舞台,为农忙间隙的乡亲献上《刘海砍樵》的诙谐;专业剧院中,《双拜寿》等经典剧目在灯光舞美中焕发新生。
如今,全镇140余名演职人员组成的"文化轻骑兵",带着《水乡新韵》等原创剧目走遍三湘四水,让"咿呀"的唱腔与洞庭潮声共鸣,将南湖洲的名字唱成戏曲版图上的耀眼坐标。
记忆深处的花鼓戏,是浸透月光的乡愁。犹记八岁那年夏夜,繁星坠入湖面,少年沿着蜿蜒的堤岸跋涉十余里,只为赶赴东港剧院的《红书宝剑》。大幕拉开瞬间,湘阴方言的念白带着糯米团子般的软糯,大筒弦音裹着洞庭水汽流淌。演员甩动的水袖似翻涌的浪花,唱腔里的哭腔与笑音,将忠臣义士的肝胆、痴男怨女的情长,演绎得令人肝肠寸断又热泪盈眶。那一刻,艺术的种子深深扎进少年心田,也让无数南湖洲人懂得:这方水土孕育的不仅是稻米鱼虾,更是足以惊艳时光的文化瑰宝。
而在南湖洲花鼓戏的丰碑上,谭荫槐先生的名字熠熠生辉。作为南湖剧团首任团长,他的嗓音如洞庭洪钟,唱《薛仁贵征东》时气吞山河,演《珍珠塔》时柔情百转。舞台上,他独创的"三步半"台步将水乡渔民的摇曳身姿融入程式,引得台下喝彩如潮;生活中,他将毕生心血化作泛黄剧本上的批注——那些用朱砂笔反复勾勒的唱腔符号,是他对"字正腔圆"的执着;为校正一句湘阴土话的发音,他曾走访七八个村落。丙子年中秋,重病在床的他颤抖着捧出珍藏的手抄剧本:"莫让花鼓戏断了传承",九字遗言,字字重若千钧。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湘阴花鼓戏超凡脱俗,传承精英人才辈出,骨干侯玉莲、欧才英,舞台英姿飒爽,不负众望,技艺精湛,声名远扬,享誉潇湘。
时代浪潮奔涌向前,南湖洲花鼓戏却始终坚守着文化的根脉。剧团在保留"一戏两唱"等传统特色的同时,大胆创新:用全息投影重现《白蛇传》的水漫金山,将脱贫攻坚故事写成《洞庭新篇》;政府则以"戏曲节"为纽带,让花鼓戏走进校园,孩子们穿着戏服诵读"云对雨,雪对风",稚嫩的唱腔与老艺人的指导声交织,奏响文化传承的交响。
如今的南湖洲,戏楼与稻浪相映成趣。正月十五的高台上,《龙凤配》的锣鼓声与鞭炮齐鸣;插秧时节的田埂间,即兴而起的花鼓小调驱散疲惫。当暮色中的戏台上灯光亮起,鼓板声穿透时空,那是水乡儿女用千年文脉谱写的生命赞歌,更是湘阴南湖洲献给世界的东方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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