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的眷恋》
文/田渊
我思念的故乡——昭通,是嵌在乌蒙山褶皱深处的一方热土。金沙江自虎跳峡奔涌而来进入昭通境内,在其巧家、永善、绥江、水富的臂弯里逶迤东去,水势浩荡,一路高歌,在水富市向家坝汇入万里长江。江水之上,溪洛渡、向家坝、白鹤滩三座巨坝巍然耸立,如巨人挽臂,将桀骜的激流化为明镜。数百里高峡平湖波光潋滟,湖滨新城拔地而起,江流被驯服成了明珠串,照亮了“西电东送”之辉煌大道,亦映照着沿江古城村落脱胎换骨的盛世新颜。
山是骨骼,水是血脉,而历史则如深埋地底的矿藏。赤水源头在我故乡镇雄县的赤水源镇潺潺流淌,当年毛主席率中央红军“四渡赤水”的壮阔篇章,便从这里开始吟诵而声播四方。“扎西会议”的灯火曾点燃威信县扎西镇漆黑的夜空,为中国革命照亮了胜利的前路。毛主席诗句“乌蒙磅礴走泥丸”的雄浑气魄,正是这片土地精魂的写照——磅礴的乌蒙山,却被工农红军踩成脚下泥丸,这是何等胸襟!千年古隘“豆沙关”兀立于盐津县关河之畔,石壁上唐朝使者袁滋持节册封南诏王异牟寻之题记摩崖,似永不闭合的眼睛,默然见证着秦开“五尺道”上之千年蹄印,历代王朝之兴衰荣枯,关河纤夫之身影,乌蒙山河之沧桑,而今映入其眼帘的,是千年古驿(河)道与现代柏油路、高速公路、铁路并存共行的时空奇迹,倘若袁滋地下有灵,“当惊世界殊”。
这片土地亦从不吝啬以丰饶滋养它的儿女。彝良小草坝的天麻名扬四海,鲁甸龙头山汉代乐马厂银矿诉说着两千年“朱提银都”的辉煌,大关黄连河的百级叠瀑滋养着中国西南特有的筇竹林,镇雄五德天坑的博大胸怀吸纳日月星辰的光辉,昭阳区大山包湿地,是黑颈鹤南下越冬的温柔驿站。翼装飞行者自乌蒙之巔峰顶如惊鸿般跃下,在天地间划出自由弧线,那瞬间飞翔的身影,竟也与黑颈鹤振翅时庄严的舞姿奇异地呼应起来——生命无论以何种姿态舒展,都在此地可以找到依托展现的空间。
人文之风,更是千年传承,如不息江流,时而如地下伏流悄然流淌,时而喷涌激浪声振山川。滇中第一宝物——国保文物汉代的“孟孝琚碑”及“朱提故城”遗址,见证了两千多年来中原汉文化与西南民族文化的交流,从民国时期的怀远街、西陡街可以一窥“云南王”龙云、卢汉的叱咤风云,到红九军团长、新四军副军长罗炳辉将军金戈铁马的传奇,还有永善县籍曾泽生将军率志愿军50军首先攻入汉城……再到新时代许多乌蒙山学子跨入清华、北大的门槛,更有楚辞学巨擘姜亮夫先生、敦煌学著名学者赵声良先生,著名作家(诗人)胡性能、雷平阳、潘灵、夏天敏、吕翼等等为代表的“昭通作家群”在文坛如春笋般崛起,他们以故乡母亲乳汁为墨,借故乡山川森林为笔,葡匍在生养祖辈的大地上,书写波澜壮阔的乌蒙山之歌,支撑起昭通“中国文学之乡”金色牌匾。
如今再望故乡,早已路网纵横,高铁飞驰,银鹰起降,昔日“咽喉西蜀,锁钥南滇”的险阻,已化作八方通衢。脱贫攻坚的春风,吹散了几千年的贫瘠阴霾,百万乡亲搬出深山,融入城镇,安居乐业,生活安稳。山峦披翠,碧水长流。昭阳古城焕新颜,昔日商贾宅院,灯笼高挂,杯盏轻碰,丝竹声声里,“南方丝绸之路”的繁华仿佛重现;北部新区高楼林立,华灯初上时,昭通大道霓虹如河,彻夜流淌。水富市扼守云南北大门,云天化的高塔耸入云天;中铝电解铝厂屹立于昭阳区青杠岭上,镇雄南部新区街道宽敞车水马龙,赤水源(镇雄)西南大通道供应链中心生机勃勃……
生于斯,长于斯,衣襟浸润赤水河的浪花,血脉中奔涌着金沙江的水,骨骼里沉淀着乌蒙山的石。犹记经年顶风冒雪,走遍昭通11个县区市共150个乡镇街道,在黄桷树下与老农闲话桑麻,茅屋院里听农妇絮叨收成,柑橘林边同移民谋划未来,村委会里与老支书共商大计……还有犀牛村的皑皑白雪,云雾山中的同行骡马,桐车河上的铁索桥、罗甸河边的黄菊花、马楠山的草甸羊群、溪洛渡的花椒园、白鹤滩的甘蔗林,如胶片般一帧帧时常萦绕在星辰眨眼、夜雨淅沥的梦乡……
彼时种种,今朝想来,非仅职责所系,更是汲取地气强身壮骨净化心灵的根源。那些风雨兼程跌宕起伏的岁月,也曾有几多明枪暗箭不断袭来,但大都在春风化雨中、在山路弯弯的足迹中、在农家院坝的欢笑声和彝家山寨的酒歌声中折损了,残存的几许枪伤箭痕,在夜深人静的青灯下、在苏轼辛弃疾的诗词字里行间不治而愈。
如今回望,许多熟悉的面孔被卸下伪装,在囹圄之中消黯或孤游于众叛亲离的境况中,不由得让人唏嘘感叹。故思道家关于命运的核心观点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强调个人通过修行和主观能动性可以改变命运,所以我认为一个人的最终结局之好与坏,其实都是自己前半生“三观”所引导下的心念言行积累而成的,这也与佛家“因果报应”的人生观相符合。而我于喧嚣尘世灯红酒绿之中谨遵父辈和良师嘱咐,持修心性,淡然抑欲,忍让为怀,除了太阳和人心不去直视,对世间万物人情冷暖以禅意之心面对,努力实践“化干戈为玉帛”之警世恒言,故安然于此,虽历经数十载岁月之风霜雪雨、职场生涯之跌宕起伏,然征旅至今未跌倒致残,对镜虽现白发雕颜,但此乃客观规律所致,何必神伤。更幸身无恶疾而心若菩提,终得享兰庭晚霞,清风明月,朝习三丰太极,夕练武当剑法,夜读醒世恒书。偶有故交来访,便焚香煮茶,漫话尘间趣事,闲聊国际风云,更喜厨下操弄,炒锅滋滋响,萝卜瓜豆甜,油炸花生香,一缕缕乡愁与些许尘烦便融化在氤氲香气与清冽酒浆的泡沫中。
钢筋水泥或许撑高了地平线,却始终高不过乌蒙山的脊梁,山峦河谷万千重,挡不住思望故乡的目光。人们总是说:“到不了的远方,回不去的故乡”,远方永远没有终点,而故乡的思念难断。因故乡的山水草木,是肌骨最初的营养,是生命最深的烙印,是心灵疲惫的港湾,是此生难以偿还的恩情。
一轮甲子彈指一挥间,职业生涯迎来解甲归田的时刻。壬寅腊月之晨,欣阅红头文件,“同意退休”几个宋体字跳入眼帘,不禁百感交集而又心无波澜。一个从偏远山村的小学校里走出来的懵懂少年,而今立于光阴的此岸回望,那曾令我跌跌撞撞的崎岖山路,竟已在记忆里镶上了温润的金边——坎坷处,恰是故乡的温暖巨手在默默搀扶。
惟愿故乡风调雨顺,故人安康。惟愿这盛世长歌永续,恰如亘古之金沙江水,浩浩荡荡,奔流不息。
壬寅腊月,于春城西山卢瓦堡竹风斋
(图片来自网络,在此向原作者致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