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栀子花
巷子口的栀子花又开了,花瓣白得像浸过月光。我望着那些剔透的花朵,忽然想起不久前,巷子口边那个卖菜的摊位,还有那个总把笑容揉进晨光里的人。
那是个寻常的清晨,我踩着露水往巷口走,突然被一抹洁白绊住了脚步。巷道边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方用蛇皮袋铺就的小天地。几捆绿油油的辣椒歪歪扭扭地倚着,青菜叶上还凝着未干的水珠,最打眼的,是那竹篮里躺着的栀子花——它们裹在黑色塑料袋里,像是从云间坠落的星星,在潮湿的巷道里亮得惊人。
“这栀子花多少钱?” 我蹲下身子,指尖几乎要触到花瓣的纹路。 回答来得很慢,像被风吹散又重新聚拢的云絮。“两... 两... 块...” 他抬起手,动作像老式电影里卡顿的胶片,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仿佛要抓住空中某个看不见的支点。脸上的肌肉跟着字句起伏,五官拧成一团,可就在话音落定的刹那,所有的扭曲突然舒展成一朵饱满的笑,比竹篮里的栀子花还要纯粹。
我知道,那些艰难的字句是疾病烙下的印记。但在他眼里,似乎每一个字都值得这样郑重其事地交付。就像他对待那个巴掌大的摊位,总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清晨六七点,巷子还浸在雾霭里,他就来了。那把磨得发亮的旧扫帚扫过水泥地的声响,成了巷口最准时的晨曲。他选的位置精巧得很,只占着墙角的方寸之地,既不挡行人的路,又能让路过的人一眼望见那些水灵灵的菜蔬。辣椒红得热烈,菠菜绿得蓬勃,黄瓜顶着小黄花,在晨风里轻轻摇晃。
我见过他弯下腰,清扫数次的模样。哪怕只是飘落一片枯叶,他也要立刻起身,用扫帚仔细地把巷道边缘刮了又刮。那把破旧的扫帚在他手中,仿佛是画家的笔,将生活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有时我忍不住想,法国作家加缪说 “对未来真正的慷慨,是把一切都献给现在”,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哪怕命运给的舞台只有巴掌大,也要把它擦拭得锃亮。?6?7
日子久了,巷子里的人都熟稔了这个摊位。提着菜篮的阿婆会特意绕路来买把青菜,上班族匆匆扫码又匆匆离开,放学的孩子们总爱围在竹篮边,看栀子花在暮色里微微发亮。而他,永远用缓慢却认真的语调回应每一句询问,把找零的硬币轻轻放进对方掌心。
某个深秋的傍晚,暮色比往常来得更早。我牵着女儿放学回家,远远就看见他在收拾摊位。竹篮已经空了大半,最后几束栀子花孤零零地躺着,倒像是在等我们。?6?7
“小... 小美女...”他费力地弯下腰,脸上的笑容却像春天的风,“你...好... 好漂亮...”
女儿怯生生地往我身后躲,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他也不恼,只是笑着把栀子花递过来,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了花瓣上的梦。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从前见过的一些残疾人,面对他们时,心里总会泛起怜悯与不安交织的涟漪。可此刻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化作了纯粹的敬意 —— 原来生命的坚韧,真的可以在最逼仄的角落里开出花来。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天前。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把巷道织成一片朦胧的纱。他依旧守在老位置,塑料布下的栀子花沾着水珠,愈发显得楚楚动人。我买了两束花,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谢... 谢”,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蛇皮袋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后来有一天,那个熟悉的角落突然空了。有人说他去别地卖去了,有人说他换了新的营生。再后来,每当我路过那个转角,总觉得还能看见竹篮里的栀子花,听见扫帚划过水泥地的轻响。
此刻,巷子口的栀子花正簌簌地落。我捡起一片花瓣,忽然懂得: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从来不在远方,而在那些用尽全力拥抱生活的人身上。
就像那个总把巷道扫得发亮的男人,用他笨拙却炽热的方式,教会了我们——生命的尊严,不在于是否完美无缺,而在于永不言弃的姿态。
作者 张凯,祖籍河南驻马店,其家族先辈因南下转业,最终扎根于咸宁通山。咸宁市作协会员,目前在湖北九宫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委会工作,是一名体制内干部。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喜于文学创作与新闻报道,撰写的散文、新闻作品多达三百余篇,已在《人民日报》《湖北日报》《中国青年报》《作家美文》以及都市头条等知名报刊与公众号平台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