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属虎的,活着该有88岁了,她生在湖北省的一个小乡村,具体哪个县也随着母亲离世时间的久远而忘记了。只记得母亲是生在六月初六的那一天。传说是虫王爷的生辰。
天快要亮了,农村人起来的也比较早。姥姥扶着肚子,像往常一样打算起来做饭,可是刚坐起来,肚子突然撕拉拉的疼,因为生过两个孩子的缘故,感觉这是要生了。
姥爷去地里看棉花的长势了,只有两个女儿在家里,还没有起来。顾不上孩子才七岁,慌忙的喊着,大丫,大丫,快起来,快去叫你婶子过来;大丫是我大姨,婶子则是邻居家,平日里相处的极好。
姥姥强挺着穿好衣服,下地找出来早准备好的小孩用品,其实也就是用旧衣服缝制的,哪里有现在婴儿用品。
不一会儿的功夫,只听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随之而来的问话.嫂子,怎么了?是要生了吗?姥姥捂着肚子,嗯,肚子疼的厉害了:王婶子忙扶着姥姥上炕,嘱咐着,大丫啊,快去叫你爹,让他去找接生婆来,你妈妈要生了:说着话的功夫,点着了柴火,准备烧热水。
姥姥越发的疼了,王婶子也焦急的等待着姥爷和接生婆早点回来。
可是那时候没有车,更别说有电话了,无论上哪,多远的路程都是得走着去。还好离接生婆家只是前后屯,约莫半个时辰,姥爷和稳婆匆忙忙的赶回来了。
接生婆倒是麻利,洗了洗手,就上炕给姥姥检查:大丫娘快生了,都已经开了两指了,先挺着喝点水饭,一会好有力气;大丫啊,你带着妹妹去王婶子家玩去,小孩不适合在这;姥爷领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天已经大亮了,姥姥喝了点水饭,疼得脸色苍白,两手抓紧褥子,忍着没有叫出声!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接生婆一边用手巾擦着姥姥脸上的汗水,一边说着,用力点,用力点,马上就要生了,已经看到头了,用力啊,脐带缠着脖子呢,快用力,否则脐带断了就不好了!姥姥紧咬着牙,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又感觉过了好久,姥姥啊的一声,孩子生下来了,姥姥晕了过去。接生婆熟练的剪断了脐带,擦了擦孩子,用准备好的旧被子包好放在了一边,嘴里吩咐着姥爷,快点弄点红糖水,一边又用两指掐着姥姥的人中,姥姥醒过来了。虚弱的闭着眼睛,孩子还好吗?男娃还是女娃?姥爷赶紧说,好着呢,好着呢,是个女娃子。又是女娃?姥姥不甘心的叹了口气。
孩子生下来了,可是半天的功夫,胎衣还没有下来,接生婆边揉着姥姥的肚子边说,:别激动,别激动,胎衣还没有下来;
姥姥突然眉头一皱,下腹痛的厉害,一阵温热,胎衣滑下来了,可是伴随着胎衣的,是哗的一汪血!姥姥又晕了过去。
屋里的人都吓坏了,尤其是姥爷,顾不上孩子,哭喊着姥姥的名字,接生婆也吓得一时没了主意,接生这么多年也没经过这种事啊,血还在流着,生孩子就怕血崩啊!稳婆匆忙忙的收拾着体下的血水,口里不停的说着,这可咋整啊,这可咋整啊!
王婶子还是清醒点,喊着姥爷,:快送去医院吧,晚了来不及了;姥爷放下姥姥,卸下来一扇门,把姥姥放在上面,盖上被子,王婶子叫来了王叔,抬起来往乡里的诊所奔去。
时间真的就是生命,几个人忘了还是大夏天,忘了炎热。这是活生生的命啊!不知道这道关能不能挺过去了!
正在奔跑的姥爷忽然听见了姥姥微弱的声音:停下来吧,停下来;两个人放下门板,姥爷蹲下来:你醒了?感觉咋样,别说话,一会到医院就好了;大丫爹啊,别去了,我要不行了,我放心不下你跟孩子啊!姥爷抱起姥姥,泣不成声。:抱着我一会,抱着我…一会;姥姥微弱的声音停止了!手垂了下去!
火辣辣的太阳烤在脸上,烤在身上,疼啊!可是心更疼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姥爷把姥姥放在门板上,抬回了那个她生活了八年的家。
还记得当初刚嫁过来的样子,大红喜字,大红的蜡烛,大红的嫁衣,大红的盖头,他把她接进了家门。
日子虽然穷苦点,可是有了一双女儿,每天说说笑笑,也算甜美。如今却这么早就离开了他!
姥爷呆呆的望着这个家,这个昨天还有说有笑的家!
乡里人都是热心肠,遇到这样的事,看着三个可怜的孩子,大家都忍不住掉眼泪,都各自回家取了用的东西,有几个屯里的木匠,连着夜打了一口还算体面的棺材,帮忙张罗着把姥姥发丧了。
这日子怎么过啊,两个几岁的孩子,还有一个还没看见娘长的啥样的奶娃娃!姥爷抱着刚刚村里有吃奶娃的妇女帮着喂饱的母亲,眼泪无声的落下来。难啊,没有奶怎么喂啊,哪里会喂得活嘛!
大丫憋着嘴,:爹,我饿了;二丫也哭了,爹,我也饿;爷三个哭成一团!只有母亲闭着眼睛在姥爷的怀里睡着了
那时候哪里有奶粉啊,姥爷把煮熟了的地瓜嚼碎了,喂进了母亲的嘴里,刚出生的孩子哪里吃得下!几天的功夫,母亲的肚子涨的鼓鼓的,不停的哭闹着,大姨和二姨还是太小了,帮不上姥爷的忙,还时不时的添乱。
这一天,邻居王婶子过来了,领来了一个女人,个子不高,胖胖的,一边进屋一边介绍着,:大哥,这个是邻村的高家妹子,她家没有孩子,要不把孩子送给她养吧,你这一天也太难了,喂不好可怜了孩子;姥爷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了看大丫二丫,又看了看怀里的母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那好吧,跟着我,怕是活不了啊.给你养,倒是行,你可千万不能亏待了我的孩子;那个胖女人满脸堆着笑,:你放心吧,我会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的;
就这样,姥爷把母亲送给了她的养父母家,这家人姓高,结婚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那时候也不像现在能治,也不能做试管,但是那时候同样也没有计划生育,还没有啥措施,能生的有的生十个八个,家里穷的,养不起也会送给别人家。所以抱养孩子那是很平常的事了
起初到养父母家的时候,真的是挺好的,两口子总算有了一个孩子,天天含在嘴里怕化了!啥好吃的都紧着母亲吃。
可是好景不长,母亲五岁的那年,养父去世了,只剩下了这娘俩,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啊,冷丁的天塌下来了,养母病倒了。
还是个孩子的母亲最可怜了,养母的脾气也越发的不好,骂着母亲是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又克死了养父。
母亲一边哭着一边蹲在灶台上刷着碗,她才六岁啊,还够不着灶台呢,有一天不小心摔打了一个碗,养母用笤帚狠狠的打在她幼小的身体上,她不敢哭,怯怯的蜷缩在墙角。她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孩子会有妈妈疼,她怎么没有!
那是一年冬天,她八岁了,养母让她出去放羊,外面真的好冷啊,她抱着胳膊,躲在一个山坡下,风无情的扫在她脸上,脏兮兮的脸像个麻土豆,她又冷又饿,可是她不敢回家,这光秃秃的山坡,羊还没有吃饱!
望着远处的天空,看着飘过的乌蒙蒙的云。呆呆的望着羊群无忧无虑的四处游逛,偶尔发出咩咩的叫声,母亲寻声望去,一只小羊羔跑离了母羊的视线,没头没脑的跑来跑去。母羊跑到小羊跟前,用头蹭了蹭自己宝贝的脸,安抚着,小羊亲昵的咩咩叫着!
天渐渐的黑了,母亲赶着羊往回走,还没等到走到家门口,就听见母亲养母大声的喊着母亲的名字,死丫头,这都黑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死哪疯去了!
母亲把羊赶进院子,匆匆的逃进屋子。还没有吃饭呢,也不知道有饭吃没有,到底是个孩子,进屋就开始翻找着锅里的剩饭,还好,还有点稀饭,地瓜在锅里。她一手抓起一个地瓜,又喝了点水饭,养母的怒吼传来:死丫头,羊都丢了还不知道,吃,就知道吃;母亲恐惧的望着养母,嘚嘚嗦嗦的说,我都赶回来了,我不知道;母亲还没有上过学呢,根本就不知道多少啊,这么晚了,上哪里去找呢?
养母拽着她,趔趄着跑出院子,:今天你如果找不回来,你就别回来了;望着漆黑的夜空,月亮躲在云缝里,稀疏的星星眨着眼睛。冬天的夜,分外的冷清,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还有的就是瑟瑟的北风。
母亲跑到放羊的山坡上,没有一点动静,羊跑哪里去了呢?她一边哭着下边摸索着向前走,忽然传来了微弱的羊叫声,咩,咩,母亲顾不上害怕,循着声音跑去,不小心摔倒了,腿上划了一下,她没有理会,只顾着去找羊,一只小羊羔出现在她的面前,兴奋的叫着!找到了,找到了,母亲也高兴的搂着小羊的脖子。
她又累又饿,整个身心疲惫不堪!小羊羔的身上暖暖的,她一动都不想动了!小羊也似乎感觉安全了,趴在地上,任由母亲依偎在它身旁。
月亮出来了,星星也多了,整个天空亮起来,一眼望不到边,笼罩在夜色中,神秘而梦幻!
风好像停了,夜,静悄悄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醒了,她梦见了姥姥,姥姥笑盈盈的给她披上棉衣,告诉她,不要害怕,照顾好自己。她睁开眼睛,眼前只有漆黑的夜,还有她怀里的小羊!她又赶紧闭上眼睛,期待着她的娘再次出现,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了!
她失落的拍着小羊,孤独的夜,孤单的她,她真的是丧门星吗?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出来了。她真的是一个祸害,害死了娘亲,害死了养父!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养母也还没有睡,她还是嘴里骂咧咧的手里却端出来热好的地瓜,稀饭。:也不知道跑哪里找去了,我寻了你半天,才回来!;母亲什么也没说,也是真饿了,也习惯了养母对她的打骂,她抓起地瓜,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转眼地瓜都吃没了,又喝了几口饭,感觉吃饱了。这次养母破天荒的收拾了碗筷,嘴里磨叽着。骨子里带来的恐惧让她不敢说话,偷偷的躲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她好想再梦里再一次看到自己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