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康祥先生的人物画,如凉山深谷中不息的溪流,在当代中国画坛悄然流淌出一脉清音。生于西昌,长于巴蜀,他的艺术根脉深植于这片土地独特的文化肌理与生命形态之中。他以传统笔墨为舟楫,却驶向了一片充满灵性光辉与存在之思的静谧水域。

凉山,在罗康祥笔下并非地理标识,而是一处弥漫生命哲思的精神原乡。他画中的彝族老妪、山民、孩童,不是浮光掠影的民族符号,而是个体生命在岁月与天地间的真实存在。那些沉静的眼眸、布满风霜的皱纹、粗粝而有力的双手,超越了表面的民族风情记录,成为生命韧性、时间刻痕与无言尊严的永恒见证。他笔下的彝族少女,身姿如月下幽兰,神情似山间清泉,并非刻意雕琢的“美”,而是融合了山地子民特有的质朴本真与未被尘嚣沾染的灵性光辉。罗康祥以画为镜,映照出凉山深处未被现代性洪流完全淹没的、关于生命本真状态的诗意栖居。

罗康祥的笔墨语言,堪称“以简驭繁”的东方智慧结晶。其笔下线条,看似简约随意,实则如金石镌刻,落笔沉静虚和,每一根线条都承载着千钧重量与内在韵律。他深谙“骨法用笔”之精髓,以中锋行笔为主,线条圆润而内含筋骨,勾勒人物轮廓或衣纹褶皱时,力透纸背,沉实而肯定,仿佛将对象的生命之“骨”悄然托出。墨色运用更是臻于化境,纯净淡雅是其主调。他极少使用浓烈饱和的重墨,也避免繁复的层层积染,而是以清浅雅致的灰墨、淡墨为主,辅以微妙的水分控制,营造出画面整体如水洗过般的通透感与静谧氛围。这种“淡”,非寡淡无力,而是洗尽铅华后的澄澈与空灵,如同凉山月夜下弥漫的薄雾清辉,无声浸润观者心田。罗康祥曾言:“简到极致便是真。”他的简约,是对浮华表象的主动剥离,直指对象内在精神的核心,在极简的形式中蕴含无穷意味。

意境营造上,罗康祥深得中国画“虚实相生”之三昧。他的人物画,画面常有大片留白。这留白绝非虚空,而是精心构筑的“灵境”:它可以是弥漫的山岚雾气,是广袤无垠的天地背景,是人物内心思绪的无垠延展,更是供观者神游冥想的广阔空间。人物的“实”与背景的“虚”形成奇妙共振,如《山月》中伫立的彝女,其凝神远眺的姿态与周围大面积的空寂,瞬间将个体生命置于浩瀚宇宙时空的永恒坐标下,引发对存在本质的无限遐思。

罗康祥画中的人物神情,常处于一种“静观”状态——或沉思,或远望,或沉浸于劳作,一种内敛的专注力弥漫其间。这种“静”,是滤去世间喧嚣后的心灵沉淀,是面对天地自然的谦卑与融入,是生命内在力量的深沉回响。这种静穆的气息,与其简约纯净的笔墨语言水乳交融,共同构筑起其作品超然物外的独特意境,如深山古寺的晨钟暮鼓,余音袅袅,直叩心扉。


罗康祥的艺术,是在传统的沃土上绽放的时代新枝。他深研传统人物画线描精髓与文人画的雅逸趣味,其沉静的用笔、淡雅的墨韵、对意境的追求,无不烙有传统的深刻印记。然而,他并未止步于对古人的膜拜与重复。他笔下的题材,深深扎根于凉山彝族这一鲜活的当代地域文化与生命形态。他创造性地将传统文人画表达超逸情怀的笔墨语言与构图法则,转化为描绘和思考特定地域人群生存状态与精神世界的有效载体。其艺术语言虽简约内敛,却蕴含着强烈的现代人文关怀,是对“笔墨当随时代”的生动诠释。这种基于传统又超越传统、立足本土又面向普遍人性的探索,使其作品在当代中国人物画长廊中别具一格,获得行家们“具有特定的地域性和别具个性的笔墨表现语言”的高度评价。


罗康祥的画卷,是凉山月光浸润的澄澈诗篇,亦是关于生命本质的永恒低语。他以沉静如水的笔触,在喧嚣时代中开辟出一方精神的净土,引导我们凝视那些被遗忘的沉静面庞,在纯净淡雅的水墨氤氲里,重新触摸生命深处最本真的尊严与灵性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