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个源头的澧水, 只有汇聚入住贺龙水库后, 溪流才真正形成大的力量,便有了贺龙电站发电,造福于贺龙的故乡人们;而只有奔腾到桑植县城,又汇聚了几条小溪,才正式称之为澧水。澧水从桑植县城开始,就像儿童入了成年式,一下变得青春勃发,一往无前。好在人民修建了渔潭电站后,使这青春小伙一下变得温顺。因而,从县城到九天洞、苦竹寨一段,算是澧水的最上游。从前的苦竹寨,是一个汇聚十里八乡的街市,澧水上游真正的第一个码头,应是苦竹寨码头,您只要留心,就会发现码头的遗迹。可以说,苦竹寨是一个见过风雨岁月的寨子,其他码头有过的苦与热闹,它一点不少,诸如街道、戏台、客栈、青楼等,只是规模较小。从苦竹寨到渔潭电站,是茅岩河的上半截,如今只宜坐船游览,上半截十里画廊的茅岩河,您可很舒适地坐在船上看水、看岸、看历史、看风景、看人生,如看一幅茅岩河的壁画,却又远不只是壁画印象,您怎么想就怎么象,故事全在您心中;随着游船的下行,河岸的高低起伏,两岸壁画的神秘变化,最让人醒目的亮点还有它生态的地平线。
坐在游船上品茗交流着,不知不觉便到了目的地,走在岸边的小路上,也许您还在想关于土匪的藏身之所,也会想山崩淹埋的村庄,后来又产生怎样的故事……从温塘小镇到张家界市城区边上的木龙滩电站蓄水区,应是茅岩河的下半截。它是一段适合于青春飞扬的水上漂流区,是游山后玩水的最好去处,到张家界看山,到茅岩河玩水,是人生旅途的一件乐事。我漂流过茅岩河多次,每漂一次,心中便加深一层印象,加重一份情感。第一次漂流过后,我深深地赞叹:“茅岩河不愧为百里画廊!”第二次漂流过后,我便觉得茅岩河不仅仅是画廊,它还是风俗之流、生态之流和历史的长河:它两岸的民风,浓酐酐的醉人;它每一处时间的遗痕,都写满了历史。第三次漂过后,我一时无法说出其感受来,心中却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在回家的车上,导游无意说出了某名人在漂流茅岩河后的题词:“人生如漂流,不断过险滩”。我听了,心灵的感受便有了回应。但是,没有人生阅历的人,即使漂流一百次,也说不出人生如此深刻的感悟!第四次漂流茅岩河时,我始终感觉到:茅岩河就像一部书,一部包含了历史、风俗、哲学、人生、人性、美学的生态百科全书。它需要细细地品读,慢慢地领悟。我要记述的便是第四次漂流茅岩河时,把它当作一部书来细读的感悟。
茅岩河漂流的起点码头是温塘小镇澧水河边,有着一处温泉的水井边码头。温塘小镇在拍电影《边城》后,张家界人便不叫它温塘了,而是骄傲地叫它“边城”。这名词的得来全仗凌子风拍摄电影《边城》之;沈从文先生写作《边城》时,据说完全是以家乡凤凰县某处为背景环境来写的。但是,凌子风在翻阅大湘西这部凝重的山水画集时,不知怎么就随意地翻到了这里,并认定这里便是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勤劳勇敢睿智的湘西儿女,本是靠勤劳、靠淳朴吃饭,但旅游却让张家界人学会了靠名人、靠智慧吃饭;于是,就把这个叫温塘的地方改称为“边城”了,把伴演翠翠的姑娘也改叫“翠翠”,诱惑着游客们来这看《边城》的风景和翠翠。
我们漂流启程了,当皮筏艇随波逐流漂离“边城”时,漂流公司的几位礼仪小姐正仪态万方地向我们招手。我便又想起《边城》这部名著,我便又想起《边城》中的翠翠。在这幅湘西乡村浓酽酽的风俗山水写意画里,走出来为我们送行的不正是丰厚、淳朴而亮丽的翠翠么?于是,那凤竹、那码头、那吊脚楼、那一汪碧水、那戏水的孩童、那歌声……均成了书中的细节,便一一刻画在心里了。
接下来,我们的皮筏艇便漂流在两岸青山悬陡的石壁间。石壁高达数百米,由于雨洗风蚀的作用,石壁留下了一幅幅天然壁画。有写意山水画,也有西欧印象派壁画,构成了人与自然生态的历史画卷。石壁间时有洞穴出现,众多的洞穴,有的是古老的悬棺穴,有的是农民起义的炮台穴,还有的是过去土匪的巢穴。这一切,同样是历史画卷里的一部分。在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中,尽管这一切就好比是一滴微不足道的水,但它同样晶亮动人,同样滋润人生。让人记忆犹新的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时,贺老总就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以他的雄才大略,紧跟共产党数次回乡拉队伍,谱写了一曲澧水儿女让世人惊叹的革命绝唱。
漂行在碧流上,同伴们为冲越一个个激流而欢呼,为看到一处处美景而激动;他们时而戏水,时而歌唱,其乐无穷。我却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中。我的思绪穿越了这部纸边发黄的巨著,想起了岸边纤道上不见了的张郎庙,想起了茅岩河上的船夫,想起了关于岸边有个哈郎族原始部落的恶作剧,想起了滑坡遗址那经典的爱情故事。在茅岩河这部百科全书中,它们都是最生动的细节啊。
很早以前,这河道两岸和上游的人们,就是靠这茅岩河险峻的河道,与山外的世界连在一起。他们把山里的特产运出去,又把山外的特产运回来,世世代代这么生息繁衍着。但是,茅岩河上的鬼门关,却是人们谈之色变的河段。这里河道窄、暗礁多、落差大、水流急,不知吞噬了多少船客的生命。有个张姓的小伙子立誓要改造这段河道,他一边为上行的船客拉纤,一边疏通河道。于是,乱石嶙峋的岸边,便有了一道岁月的纤道,礁多水急的河道,便渐渐有了平缓的岁月。可是,在一个山洪暴发的日子,小伙子为了救一个逆洪峰而上的船客,自己却被洪水卷走了。所有的船客都知道他姓张,大家为了纪念他,便集资在纤道边修了一座张郎庙。尽管后来的一次特大洪水把张郎庙冲走了,但所有的船客经过此处时,总要停船,以烧纸箔的方式来祭奠他。与其说这是一种迷信,倒不如说这是人们的一种精神崇尚。
我还想不久前从四川电视台看到的那部叫《茅岩船夫》的专题片。片中的船夫是位五十余岁的汉子,浑身写满了沧桑,一脸的胡须就像岁月里茂密的森林。他和他的儿子相依为命,他和他的茅岩河相依为命。他的儿子随他在风浪里长大,却不愿与他一起厮守养育自己长大的茅岩河,总吵着要去打工,想去看外面的大世界。他的茅岩河滋润着他的人生,却不仅仅是属于他,同样养育着岸边的其他人家,一样滋润着别的人生。老船夫唱着他古老的船歌,憩息在大树下的小屋里,抽竹竿子旱烟,吐着哲学的烟圈,以不变应万变。在我看来,老船夫无异于演绎着一部人生的哲学经典;说简单即简单,说深奥亦深奥。
就在这茅岩河岸边,三十几年前还曾闹过一个关于哈郎族原始部落的恶作剧。据说是三个青年后生,到茅岩河两岸寻胜探险,途中沿岸边爬上山顶,走进一个村子时,被村民误认为是拐女子的汉子,因为村里的好女子都被拐走了。于是把他们捉住关了三天三夜;三个后生气愤难忍,便写了个稿投往香港一家大报,没想到这家报纸很快便发了题为《张家界发现我国第五十七个民族——哈郎族》的报道,一时竟在民俗文化界引起轰动。尽管这是子乌虚有的事情,但却深深刺痛了茅岩河岸边生息的子民。他们看准世风转变的大方向,把握住时代的脉搏,便招兵买马,招商引资,决定开发旅游事业,搞起了茅岩河旅游漂流公司,短短的几年便改变了那种原始落后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意识,摘去了贫困脱穷的帽子,使旅游业初具规模,写下了值得后人骄傲的一笔。
漂过望夫岩时,我又很自然地想起滑坡遗址那段经典的爱情故事。尽管滑坡遗址已被截断的河水所淹灭,但它的故事是淹灭不了的。尽管这故事的主人翁似乎有古典之嫌,但他真实的心灵是时新而美好的。尤其是爱情贬值的今天,他的真实和他挚爱的追求,确实有他感憾人的力量。目睹过那场浩劫的邻村人们,总是难以忘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刹那间,轰隆隆一片响声,震耳欲聋。巨大的泥石流呼啸而下,一下便毁灭了一个几十人的村庄。整个村庄,除了去城里探亲的知青覃斌外,包括他的恋人娟娟在内的几十条生命,瞬间便在人世间消失了。当覃斌回到这块土地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栖息的房子没有了,相依为命的娟娟没有了,朝夕相处的乡亲没有了。在泥石流中,他寻找到唯一可以与娟娟联系在一起的就是一个黑色的坤包。后来,覃斌便在找到坤包的地方修了一座小屋,在旁边筑了一座坟,从此拒绝爱情和一切诱惑,他要坚守自己的爱情和记忆。据说,旅游业兴旺起来的时候,有几个外地的姑娘,听说了他的身世后,便深深感动了,千里迢迢来到他的身边,想寻找到渴盼的那份爱;然而,覃斌都一一拒绝了。
茅岩河两岸的人们,就是在这与自然之河和岁月之河的搏击中,养成了自己的人格和个性。我记得有一次几个朋友在讨论爱情时,争论究竟男人是河流女人是岸,还是女人是河流男人是岸的问题,半天也没有争出一个结果。可喝茅岩河水长大、受茅岩河水滋润的人们,他们不管谁是河流谁是岸,他们懂得应该珍惜彼此的爱,他们心中有一道永远的河流永远的岸。还是那个叫覃斌的小伙,他斯守着心底的爱,用勤奋积攒着财富,看准了新时代的潮流方向,他决心在茅岩河中下游那个美丽的群瀑流之地,搞一个“中国室外高台自然跳水训练基地”,充分利用潭水深澈见底的先天条件,吸引广大的跳水爱好者,从全国及世界各地跑来,专享自然的美景,专享丽水的深情,真可谓群瀑细流美如画,丽水柔情入心灵。
茅岩河漂流,最快需两小时,讲究的是水的柔情感受;最慢也不会超过四个小时,那是领悟和品茗上善若水的过程。这几个小时的旅程中,两岸的风光和漂流中的惊险,也许会成为你人生旅程中的景观和浪漫,也许会成为你读懂岁月与历史,感憾人生浩淼与天地无艮的一个启点,不会有日蚀月腐淡忘的一天。茅岩河那种自然和历史积淀起来的哲理和思想,却足以滋润人生和丰富人生哲理的感悟!
走进新时代,茅岩河两岸的人民,懂得了什么最有价值,他们看重了两岸风貌带生态建设的重要性, 两岸沿河生态山林带建设,均纳入了新时代乡村振兴的规划蓝图。“沅有芷兮澧有兰”, 屈原吟哦的理想世界,如今己成为现实,澧兰花卉农业合作社后,两岸乡村居民养植兰花己经普遍化,己开花结果造福于民,家家户户的兰花养植己成为民众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雅洁情怀与生态意识……
作者简介:刘晓平 中国当代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文化旅游工作委员会委员,中华文学旅游诗歌委员会主席。现有文学著作十五部,散文作品《奇山异水张家界》,于2000年入选全国新编中学语文课本第二册第三课(科教版);诗歌作品《远村的诗意》(组诗)被《中学诗歌阅读》教材编审组选入出版。获全国文学奖三十余次,近年来先后获全国“十佳实力诗人奖、全国第二届土家族文学奖、紫荆花诗歌奖、苏杭杯阿克苏诗歌奖、季羡林生态散文奖、《诗刊》与泸州老窖国际诗酒文化奖、全国乡村振兴散文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