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锈色针缕》
作者:黄腾举
指导老师:刘志永
梅雨季的溽气尚未褪尽,母亲的藤箱便 "咔嗒" 迸开 —— 那声响惊飞了时光的尘埃。靛蓝围裙裹着晒透的草木腥,父亲的旧笔记本卷边如褪色的梧桐翅,我忽然看见那些被光阴磨得锃亮的片段,正从箱底漫漶开来,褶皱里全是暖烘烘的光。
凌晨四点的厨房总比更漏醒得早。母亲的木趿在水泥地上敲出碎玉般的节奏,像蛱蝶敛翅的微响。我揉开惺忪眼睫望去,她正踮足去够橱柜顶层的麺粉囊,灰布围裙兜住倾泻的晨曦,腰间褶子里落满星子似的粉屑,恍若春夜初降的细雪。
案板发出 "咚咚" 的闷响,面团在她掌心涨成盈满的月轮。父亲的咳嗽声从阳台洇过来,带着老烟枪特有的砂粒感,却在瞥见母亲转身时陡然轻下去 —— 她正将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挪进白瓷盘,蛋黄颤巍巍的,如嵌在蛋白里的小太阳。"囡囡快趁热食。" 她话音里围裙带还在晃,沾着面的指尖在我校服上拓下浅黄的指纹,许多年后我才读懂,这是比任何高定都珍贵的图腾。
当街角梧桐飘下首片枯叶时,我在操场摔破了膝头。母亲蹲在医务室的白瓷砖前,从围裙兜里摸出带艾草味的帕子 —— 那是她连夜绣的玉兰花,针缕歪歪斜斜的,却将我的泪滴全吸进绵软的棉布。"我们囡囡是小甲士。" 她吹凉红药水的气息拂过伤口,比药膏更暖的,是围裙上若有似无的炊烟气,像个永远敞着的襁褓。
父亲的二八杠永久泊在楼道口。金属车铃生了铜绿,按下去是瓮声的 "叮",却能让整条里弄的犬都支棱起耳朵。母亲总在车筐垫块碎花苎麻,道这样放书包便不被铁架硌着 —— 其实她不知,我更贪恋后座的厚绒布,那方磨得发亮的蓝布上,永远凝着父亲背脊的温煦。
梅雨季的骤雨说来便来。父亲将雨衣尽数裹在我身上,自己的衬衫贴在背肌,如浸透水的荷叶。车轮碾过积潦时溅起的水花,在他裤管绘出深浅不一的舆图,而我躲在雨衣里数他后颈的汗珠,咸涩气息混着橡胶味,成了记忆中最安稳的方舟。有次他骑行过速,链条骤然卡顿,我们摔进路边冬青丛,他不顾自己流血的掌心,先探看我有无擦破皮:"不妨事,阿爷在此。"
蝉鸣最炽的午后,母亲会将浸过井水的帕子覆在我额上,然后坐于车后座讲《红楼梦》。她的声线混着车轮碾过碎石的 "咔嚓" 声,说黛玉葬花时,梧桐叶正栖在车把;讲宝玉受笞时,车铃忽 "叮" 地一响,惊散了电线上的雀群。后座绒布被日头晒得发烫,却比任何竹席都熨帖,因母亲的故事里,藏着比溽夏更绵长的温融。
母亲的针线笸箩是个会戏法的百宝箱。碎帛在她手中能拼成芙蕖,脱漆的纽扣经她引针走线,竟比新置的更伏帖。我束发之年住校时,她彻夜缝了床荞麦皮枕,蓝布枕套上绣着参差的星子:"思家时便抚这星子,皆是阿娘为你攒的月华。"
父亲的中山装永远挺括如帆,因母亲每晨必用木尺细细熨帖。有次我见她对着西装破洞喟叹,转身却从针线笸箩翻出藏青色的残帛 —— 那是她及笄时的红妆头纱,剪下一段补在袖口,竟比原布更妥帖。"旧物当惜,岁月需细。" 她言语间穿针的手稳若当年绣花,我忽然懂得,所谓岁月静美,原是有人将破洞绣作了繁花。
去岁拾掇老屋时,母亲的藤箱 "吱呀" 自床底滑出。褪色围裙里滚出个铁皮匣,盛着我垂髫至今的乳牙;父亲的笔记本里,夹着我首获嘉奖的文章,泛黄纸页上,他用朱笔圈出所有错讹,旁注:"囡囡的文字若春溪,叮叮咚咚唱着歌。"
如今那辆二八杠早已锈痕斑驳,可后座绒布被母亲洗得发白,仍执拗地栖在车架。针线笸箩里的顶针磨得锃亮,穿针的手虽不复稳当,却仍能将我的破洞牛仔裤补成独款。他们总道自己耄矣,可我分明看见,母亲往我行李箱塞暖袜时,袜底绣的 "平安" 二字,针缕比当年的玉兰更端丽;父亲往我笔记本夹银杏时,手背上的寿斑,竟如他当年画在我卷上的日头。
父爱如山,母爱如河。他们用半生的时光将温暖融入一针一线之中,将所有苦和痛驱散。只让阳光细细密密的漏进来。如果淳朴的爱有名字,我想它一定叫做“父母”。
个人简介:
黄腾举,男,来自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24文秘专业,喜欢音乐与运动,曾多次参加省级赛事,同时也多次获得校级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