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伟棠

一

2023年3月25日，春风吹暖大地，春雨滋润万物。为期两天的“绿美东源”省市作家采风活动在康禾镇进行。东源县委书记在当晚的座谈会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作家们都深受鼓舞。

东源县设于1993年，是全国第一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践创新基地、省级文明城市和旅游示范区，辖内有万绿湖国家湿地公园、东江国家湿地公园、新丰江国家森林公园、康禾温泉国家森林公园、康禾省级自然保护区。全县面积40万公顷，林地占了30万，水域占了4万，耕地3万，其它用地总共才3万。由此可见，绿美东源，有着非常扎实的基础。而且，东源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特别是康禾的茶叶，名扬五湖四海，“品康禾贡茶，享皇帝口福”的美誉随着东源旅游业的兴旺越来越深入人心。

“每日必茶”的我无法抗拒“康禾贡茶”的诱惑，当晚已夜深人静，我流连在康禾街头，希望与贡茶有缘。果然，“康业茶行”让我眼前一亮。老板彬彬有礼，热情让座，接着就开始泡茶给我品尝。虽然他不像冲泡潮汕工夫茶那么多复杂动作，但他把茶水倒进白瓷杯的时候，我已经闻到绿茶特有的清香。端到鼻前一索，茶香迅速升华。闭上眼睛感受，暗香沁入心肺。喝进嘴里细品，满口洋溢甘香。吞下喉咙食管，顿觉荡气回肠。

“好茶。色泽翠绿微黄，口感清和润滑，回甘明显持久。”

“说得对，识货。这是康禾贡茶中最受欢迎的绿茶，您真是品茶专家。”茶行老板稳墩结实，笑容可掬，不断夸我。其实，我哪里懂茶，只不过是把真情实感随口说出。

“就是这个等次的茶，给我三罐。”我买了一斤半绿茶，谁知道老板还额外送了我一包红茶：带回去品尝品尝，觉得不错的话就帮忙宣传一下。我当然满心欢喜、满口应承。

回到广州，呼朋唤友过来品尝康禾贡茶。果然，该茶以其过硬的品质、独特的口感很受欢迎，大家都认为500元以下的价格能喝出这样的感觉，十分难得，确实价廉物美。一位退休干部喝过之后，一定要我找到东源的朋友帮忙买两斤速递过来。不到半年，退休干部又来了，说那两斤康禾贡茶已经喝完，又要我找人买茶速递给他。

今年8月28日，河源市文联与广东省报告文学学会合作，采写河源乡村振兴和非遗项目，一看名单上有“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东源康禾贡茶”，我便自告奋勇去采写贡茶。

当地文化部门给我的采访对象分别是：康禾贡茶传承人诸秋莲，康业茶果发展有限公司负责人潘振业、潘坚。

9月11日，我驱车三小时，来到康禾镇人民政府，镇长罗威、镇人大主任郑宏十分热情，专门安排了文旅中心主任刘億放下手头上繁多的工作带我去采访。

我们来到康禾贡茶生产基地直销中心，诸秋莲、潘振业、潘坚已经冲好茶在等候。入门一看，这不是那天晚上茶行的老板吗？他还送过一包茶叶给我。原来，潘振业就是康业茶果发展有限公司的后台老板，诸秋莲是他妻子，潘坚是他儿子。他依然是彬彬有礼、笑容可掬：“请坐、喝茶。”

时值艳阳高照，热浪逼人。一杯绿茶入口，即时清凉舒爽，提神醒脑。我们边喝边聊，康禾贡茶的前世、今生、未来随着茶的甘香深深地留在我脑海里。

康禾贡茶茶园

二

康禾镇东部有个古村落叫仙坑。仙坑村两处古色古香的围龙屋十分有名：八角楼、四角楼。科学合理的整体设计、巧妙精致的建筑工艺、冬暖夏凉的房间布局、巧夺天工的雕刻艺术，正如客家人精打细算、勤奋拼搏的优秀品质传遍了五湖四海。古建筑规模庞大，白墙灰瓦，画柱雕梁，气势非凡。每一院每一落，每一间每一进，还有大门上方嘉庆皇帝御赐“荣封第”牌匾，虽然痕迹斑驳、刻满沧桑，但都保留原样、完好无损，仿佛仍在述说着久远的故事和主人的显赫、昔日的辉煌。

八角楼的主人叫叶本崧，是当时的朝廷命官：奉直大夫。18世纪80年代，乾隆年间，八角楼历时16年建成，取名为“大夫第”。数十年后，叶氏更加人丁兴旺，本崧之子叶蒸又于嘉庆年间再建四角楼，取名为“荣封第”。两组建筑相距百米，形成犄角互依之势，从后山远远望去，气势恢宏，蔚为壮观。

叶本崧的父亲叫叶庚庆，是康熙年间河源有名的商人，主要经营粮油和茶叶等。数百年来，河源除了粮食种植，还有“三大特产”闻名遐迩：松脂、蜂蜜、康禾茶。康禾镇的大禾、仙坑、黎顺、若坝、南山等十多村落家家户户多以种茶为生。叶庚庆的生意越做越大，足迹遍及京津沪苏杭，特别是他经营的康禾茶在京城也小有名气。为了疏通更多的人脉关系，叶老板专门挑选了一担康禾茶叶，买通了朝廷官员，送给康熙皇帝。

康熙皇帝品尝之后，自觉精力充沛，随即龙颜大悦，盛赞康禾茶茶汤清香甘醇、回味无穷，令将此茶列为贡品。从此，康禾茶叶越加红火，漫山遍野，广为种植。后来，康禾人又慢慢地把独特的宫廷制茶工艺融进传统的手工制茶技术之中，康禾贡茶得到了进一步升华并迅速扬名大江南北。

现在的八角楼、四角楼内还保留着当年为皇帝炒茶时用的砖灶、铁锅。虽然灶台因为破损现在已经抹上了水泥、铁锅也因为大跃进被拆走而换过了新锅，但炉灶的位置、大小、外观都没变。为皇帝做茶，这不单单是叶家的荣耀、仙坑的荣耀，更是康禾的荣耀、河源的荣耀。小小的茶叶，已经带动方圆百里的种植，不少人就是靠种茶帮补家庭、维持生活。叶家人为了保护这份荣耀，每年坚持，清明前后，把最好的康禾贡茶送到京城。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四朝四代，从来没有停止过。据了解，康禾贡茶是广东省唯一一种进贡给朝廷的茶叶。

古稀老人叶观松、叶观昌说：据历代祖宗口口相传，200多年前叶家的商行在河源县就是数一数二的大号，其制茶技艺也是公认的炉火纯青。

那时，离仙坑村不远的田心村诸家、大禾村杨家、潘家也是世代种茶的大户，他们像叶家一样也擅长制茶。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历史的长河奔腾不息，流到了20世纪。50年代初期，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康禾当时自然也是贫穷落后，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伴着山区的宁静与淳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是，康禾人引以为豪的茶叶种植却一直没有停过。为了让康禾贡茶得到更广泛的关注、支持、帮助，时任康禾公社党委副书记陈集珍写了一封信并叫大禾村党支部书记装了一袋茶叶一起寄给毛主席。

不久，中共中央办公厅把陈集珍的信转到地方政府，并批示要求河源县人民政府、县供销合作社大力发展康禾茶。供销社是经营生产资料和农产品收购、销售的，在他们的帮助下，康禾茶的种植、加工、售卖步入了温暖的春天，康禾贡茶成了当地主要经济来源。

康禾贡茶茶园

三

田心村的茶叶大户诸育才是清末民初时期康禾的风云人物。诸家与仙坑村叶家既是世代联姻的亲戚，也是联手进行康禾茶叶经营的合作伙伴。叶蒸后人，叶氏32世祖叶秀发、33世祖叶甘泉先后娶诸家女为妻。诸家后人，诸氏14世祖诸安候、19世祖诸南根也先后娶叶家女为妻。

到了20世纪初，叶家的生意交由叶润光打理，制茶技艺也传到了叶润光这一代人手上。叶润光与诸育才强强联手，历经大革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让康禾贡茶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也立于不败之地。

其实，制茶这些手工艺大多数都是由妇女们去完成，男人们主要对外跑业务或者干更粗重的活。叶润光有一个女儿叫叶满娇，生性好强，心灵手巧又能说会道，她十几岁就跟着大人们去茶园干活，去灶间学炒茶。她说：“我自小就喜欢喝茶，我已经爱上了康禾贡茶。人嘛，一旦动了感情就难舍难离。”她18岁的时候，叶润光就叫她负责炒茶工作。她果然能力过人，不但自己的炒茶技术出类拔萃，还把炒茶阶段的工作管理得头头是道。

叶满娇很快就成了当时康禾有名的女强人。后来，她嫁到十里外的大禾村杨家。杨家本来就种茶叶，叶满娇过门后，把叶家的制茶工艺也带过来了，杨家的茶叶生意也越做越大。叶家、诸家、杨家凭着密切的关系，通力合作，几乎占了康禾茶叶的半壁江山。

叶满娇一个女儿叫杨新招，母女两人就好像一个模子一样，不但身材、相貌、神情动态一模一样，就连工作能力、性格爱好都高度相似。由于前辈的言传身教，加上自己每天的耳闻目睹，杨新招十几岁就学会种茶、摘茶、挑茶、炒茶、品茶。她平时就像个男孩子，好走、好动，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干，年纪轻轻的她就已经可以在摘茶、炒茶等环节独当一面。于是，叶满娇就把叶家全部制茶工艺都传授给杨新招，茶园和茶厂的业务也交给她打理。母亲还经常告诫女儿：“康禾贡茶虽然是从我们叶家开始的，但它是我们所有康禾人的荣誉。这么多年来，康禾贡茶养活了多少人？我们就是不赚钱也要保住这块金字招牌。千万不能在我们这一代让它走下坡路。”

杨新招谨记母亲的教诲，每天都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用在茶叶上，从来不敢怠慢。上世纪50年代末，杨新招成了本村潘家媳妇。潘家也是世世代代种植茶业的大户，杨新招作为叶家制茶技艺的传承者来到潘家后，无疑就是保留了她大展拳脚的舞台。当时，已经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年代，私人茶园、茶厂全部划入集体管理，大家每天都是按照生产队的安排干活记工分。不过每家每户都有一些自留地，主要是种蔬菜、水果，自种自食。杨新招既不种菜也不种果，全部种茶叶。出工的时候是茶叶，收工后还是茶叶。茶叶几乎渗透了杨新招的日常生活。

1958年，杨新招的儿子潘振业出生。1962年，女儿潘三娣出生。儿子为什么叫潘振业？就是说大家要振兴康禾贡茶产业。当然，这是邻居们的猜测，“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是，50年之后，真的应验了，这就是我们后面要讲的故事。其实，开始的时候，潘振业并不像母亲和其他人那样，对康禾贡茶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专心读书，学习成绩非常好。后来，他到了镇上在单位上班。于是，母亲就在平时的工作中有意把传统的制茶工艺传授给潘三娣。公家的茶厂已经用上了机械烘干、机械筛选、机械包装，低效的手工制茶技术仿佛过时了。但是，杨新招不能忘记母亲的教诲，不管任何情况她不能让康禾贡茶手工制作技术失传。所有，她叮嘱潘三娣，不管何时何地，任凭风吹雨打，制茶工艺不能掺假。

作者与潘振业

80年代初，潘振业娶了田心村诸秋莲为妻。前面说过，诸家与叶家一样都是远近驰名的种茶大户，诸秋莲的爷爷诸育才和叶家一起做茶叶生意已经可谓“风生水起”。诸秋莲的父亲诸金彩子承父业从事茶叶的种、采、制工作数十年，是当地有名的“老茶骨”。诸秋莲的母亲杜新召也是名扬乡里的制茶好手，被誉为“能工巧匠”。1959年，诸秋莲出生，诸金彩发现女儿小小年纪就特别好茶，大人们泡茶聊天，她也经常跑过来嚷着要喝茶。诸金彩做茶、爱茶、识茶在康禾已经众所周知，想不到他的女儿也有这样的天赋，难怪有人说诸秋莲是“茶叶世家的茶种”。事实也是这样，十几岁的时候，诸秋莲就对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炒茶技术了如指掌，不到20岁就掌握了全部操作流程。1979年，因为能干巧干有魄力，刚刚20岁的诸秋莲就被推选为康禾公社田心大队茶场场长。真是年轻有为呀，大家都认为她是天生的女强人，她的性格她的作风最合适兼任大队妇女主任，或者提升为公社妇联主席。

诸秋莲嫁到潘家后，家公潘慕林、家婆杨新招对她如珠如宝。由于诸秋莲本身已经熟悉全部制茶工艺，杨新招如虎添翼，两家人的制茶技术合二为一，取长补短，精益求精，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们自留地种植的茶叶经过手工炒制出来之后，就更加成了精品。

考虑到女儿潘三娣始终都要外嫁，杨新招同时又把叶家祖传的宫廷制茶技艺传授给诸秋莲。潘三娣、诸秋莲都成了传承人。

1984年，诸秋莲的儿子潘坚出生，杨新招认定孙子就是宫廷制茶技艺新一代的传承人，自小便向他灌输茶知识，希望他成为真正的康禾茶人。

贡茶传承人诸秋莲

四

康禾，群山环抱，一年四季，冬暖夏凉；康河，弯弯曲曲，穿乡过约，润育良田沃土。康禾境内的山谷河边，温泉众多，常年雾气升腾，宛如仙境。

康禾镇全境八成为山岭坡地，土质、水源和气候非常适合茶叶生长。据资料记载，康禾种植茶叶有近千年历史，康禾茶在南宋时期已经开始有点名气。《辞海》912页就说康禾茶是河源三大特产之一。《河源县志·物产卷》载：岭南山地产茶者多，而河邑独盛。上莞、康禾诸约，居人生计，多半赖此。还有资料记载：康禾气候独特、水无污染，所产之茶为绿色饮料，具有养生保健作用，能消滞、去脂、降压、清热、提神，还有抗辐射之功效······

自从叶庚庆向康熙皇帝进贡了康禾茶之后，康禾的茶叶种植便如日中天，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多以种茶为生。经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炼历，饱受了多少次寒风暴雨的荡涤，时间一长，康禾自然就成了河源有名的“贡茶之乡”，“康禾茶女”也成了河源一带年轻帅哥梦寐以求的追逐对象。

新中国成立后，康禾茶叶纳入集体经济，由供销社统一收购销售。后来中国土特产进出口公司也过来收购。康禾茶叶的种植和加工保持着良好的发展势头。随着社会的进步，生产工具改朝换代，先进设备不断融入农业生产的各个环节，康禾茶叶的制作也毫不例外。为了批量生产，增加茶叶出场数量，大队、生产队引进了机械炒茶、电动筛选，反正康禾茶叶不怕没人要，生产任务完成了、指标上去了就是硬道理。但是，内行人一看一喝就知道，机制茶和手工茶的色相、味道都差别很大。机制茶看上去翠绿的颜色没那么纯洁，闻上去清新的香味没那么醇厚，吞下去回甘的感觉没那么舒服。那就说明茶叶的提纯不到位，杀青不均匀，去涩没成功。当然，这对一般的牛饮茶客可能影响不大，但长此下去，肯定会减弱康禾贡茶的美誉度。

更加致命的是大批假冒伪劣产品犹如洪水猛兽不断涌入。很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外观差不多的茶叶居然冒充康禾贡茶，大量出现在河源各镇街头巷尾，打着优惠促销的名义招摇过市。它们包装精美、价格便宜，喝上去也有一定的甘香味道，于是大多数人“价低者得”，纷纷购买。慢慢地，消费者的视觉被鱼龙混杂的市场搅乱了，哪个是李逵、哪个是李鬼都搞不清楚了。很快，茶叶市场打起了价格战，恶性循环开始出现了，康禾茶叶的价格、销量一跌再跌。

到了80年代，康禾茶叶的种植、加工已无利可图。80年代中、后期，本来产量就不高的康禾贡茶一落千丈。尽管那个时候已经分田到户，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遍了康禾的坡岭山头，大家可以自由发挥种植经济作物，可以去自由市场售卖禽畜、果蔬、药材、茶叶。不过，因为价格低廉，大家都不种茶叶。还有，茶叶生产工序繁多，采摘一麻袋的叶子，来来回回操劳大半天，最后只能炒出两斤干茶。价格太低了，种茶叶根本不划算。那时候的康禾人已经心灰意冷，茶树无人打理，茶园长满野草，工场挂着蛛网，不少茶老板昔日昂首挺胸，现在走到街上垂头丧气。

到了90年代初，真正的康禾茶在市场上已偃旗息鼓。但是，假康禾茶也没有生存之地，逐渐销声敛迹。消费者已经识破了茶贩的诡计，大家对廉价的劣质茶叶都不感兴趣了，市场慢慢变得干净了。人们又开始怀念康禾贡茶的清醇、润滑、甘香。

不过，有一户人家从来没有停止种茶，他们一直在坚持守望。这就是潘振业、诸秋莲家。为了保存康禾贡茶的根、守住康禾贡茶的魂，诸秋莲牢记前辈的嘱托，在完成大队茶场工作任务之余，坚持手工制茶。此时的潘振业已经是康禾镇经济办公室主任，大力推广种植康禾茶叶、努力促进农村经济发展就是潘振业的工作。十多年来，公家的茶场停业后，别人都不种茶了，但诸秋莲在丈夫的大力支持下，坚持种植康禾茶树，坚持每年采摘几次，坚持手工制作茶叶。他们一家人，齐齐动手，一起采茶、拣茶、炒茶，当然，他们也天天在一起泡茶、品茶、说茶。

那时，诸秋莲制作的手工茶从不去市场售卖。价格那么低廉，简直“卖衰招牌”，倒不如不卖。本来就只有那么一点点，除了留着自己喝，还要送一点给亲朋好友，再封存一点作为茶板，也就所剩无几了。全家人每天都与茶为伴，所喝茶叶一年下来，数量不少。留下的茶板，是作为研究每一年每一季茶叶质量的依据。送出去的茶叶其实也慢慢地流向了高端人群，让真正懂茶的人知道康禾贡茶依然存在、依然飘香、依然品质高贵。

有一次，一位领导要买100斤正宗的康禾贡茶送给客人，可是，诸秋莲在仓库里翻箱倒柜也只能给他60斤。接着，陆陆续续也有老板过来找诸秋莲，指定要购买她制作的手工茶。后来，又分别有不少人过来要买香味清新的明前茶、回甘持久的白露茶，但都要手工制作。看到康禾人的荣耀渐渐恢复、康禾茶的工艺后继有人，潘慕林、杨新招两位老人家布满沧桑的脸上露出来心满意足的笑容。

1995年底，康禾茶叶的价格开始逐步回升，茶农慢慢恢复了信心，又有不少人开始种植茶叶。康禾镇政府也十分重视，要求经济办主任潘振业认真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大力推广康禾茶的种植，引导广大茶农种茶致富，重新擦亮康禾贡茶的金字招牌。因为诸秋莲坚持种茶、制茶，一直没有停止，保持着娴熟的手艺，潘振业一家人自然而然就成了新时期康禾茶叶的领头羊。

潘振业和诸秋莲在实践中发现，自己家的茶树叶子质量是没问题的，但要承包以前大队、生产队留下来的大面积的茶场，茶叶质量无法过关。那些茶树长时间无人管理，已经长得不像样子，品质退化严重，无法制出优质茶叶。必须把所有的变质老树挖走，重新种植优质茶苗，让遭遇了15年重创的康禾茶脱胎换骨、重见天日。

诸秋莲自己带头，承包山头，大面积新种茶树。

2004年，潘振业受镇政府委托，邀请了省农科院茶叶研究所的专家来康禾实地调研，分析研究如何在确保质量的同时解决康禾贡茶产量不高的问题。后来，专家们根据水土、气候等因素，专门为康禾贡茶度身定做了一个高产优质品种：阿里山台茶12号。据说有名的紫金蝉茶种植品种也是台茶12号。定位明确了，目标树立了，康禾贡茶翻开了新的一页。

2005年冬，康禾镇政府全民动员，开山，挖路，清理杂草病树，推动整个康禾茶业的吐故纳新，致力于把康禾贡茶打造成响当当公共品牌，带领全体茶农勤劳致富。诸秋莲一家很快就流转了30户茶农的山地，种植新茶1800亩。看到潘家全力以赴，其他茶农纷纷效仿，漫山遍野又成了茶树的天堂。

其实，诸秋莲为了适应新时代的要求，早几年就开始研究改进康禾贡茶的种植技术和制作工艺。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广大人民群众对舌尖上的健康要求也越来越高。康禾贡茶要想得到社会的一致认同，必须守正创新、精益求精。于是，诸秋莲潜心研究如何增加茶叶产量、提升茶叶品质、延长茶叶甘香。她创新了宫廷传统的手工制茶技艺，除了炒茶温度调整，把原来的工序采茶、杀青、揉搓、筛选、烘干、储存、包装改为采摘、摊青、初选、杀青、揉搓、初烘、包揉、精选、复烘、辉锅、再选、储存、包装。这样，就能把茶叶中的苦涩、水分、死色、杂质全部去掉。虽然付出的劳动力大多了，但茶叶的质量也大幅度提升。这一手工制茶技艺在2009年5月13日获得了国家发明专利（专利号200710031111.0），先后又成为河源市、广东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多次茶博会上，诸秋莲演示的康禾贡茶炒制技术都获得了广泛的好评，所展示的茶叶也深受广大客户认可。

2004年，诸秋莲成立了东源县康业茶果发展有限公司，除了不断增加种植面积，还投入800万元建设400多平方的厂房，并带头成立了茶叶专业合作社，带动了500多户茶农参与进来。他们以聘请临时工的方式，让村民在家门口就业，解决了不少富余劳动力，最多的时候一天就聘请200人。镇政府也主动作为，以公司+基地+农户+院校的产业模式，统一规划、统一品种、统一技术、统一质量、统一品牌，通过推进会、展销会、茶文化节、媒体宣传报道等平台，让康禾贡茶成为康禾经济支柱产业。

诸秋莲是一个有知识产权保护意识的茶人，她注册了“康禾石塘”商标，拿到了康禾贡茶的身份证。康禾，镇名，是康禾贡茶原产地；石塘，土名，是种茶最密集的地方，“康禾石塘”商标彰显了康禾贡茶的地方特色。接着，她又在产品包装和卫生食品、绿色食品认证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不久，康禾贡茶又成了远近驰名的大品牌，康业公司也成了广东省民营科技企业、河源市农业龙头企业。

2009年，康禾镇主要领导作出了战略布局：充分利用康禾热地浅喷温泉与康禾贡茶金字招牌的资源优势，打造客家文化生态旅游基地和茶叶种植与加工专业镇。这无疑是给广大茶农注入了强心针，他们的积极性一下子就调动起来。于是，茶叶种植面积不断增加，形成了有规模的支柱产业。到了2018年，茶叶成了康禾乡村振兴、农民增收致富的重要依靠。

近几年，一、二、三产业融合，农、文、旅齐头并进，让康禾步入了持续发展时期。现在，八角楼、四角楼、温泉、茶场已经成了康禾旅游的主要元素。越来越多的游客来康禾泡温泉、看古迹、赏美景、买贡茶，群山深处的小镇越来越兴旺发达。

康禾贡茶茶园

 五

在康禾采访最后一天的凌晨，东方刚刚露出鱼白肚，我跟着潘振业、诸秋莲夫妇，还有另外的采茶工登上了大禾茶山。四周烟雾弥漫，感觉空气清新，茶叶上还留着晶莹的水珠。

因为白露刚过，我们这次来采摘的就是露茶。露茶与春茶、明茶风格各异，但都是好茶，只要制作过程不偷工减料，露茶也毫不逊色。而且，露茶相对来说还耐泡，回甘更持久。

摘茶开始了。诸秋莲告诉我，为了确保质量，必须只摘两叶一牙。宁愿其它叶子作废，也要保持康禾贡茶品质的清纯、甘香。我明白了，这是确保质量的第一步。一边摘茶，潘振业还一边教我茶文化：茶叶清明前的最好，白露茶次之，秋茶其次，冬茶最差。康禾贡茶属于绿茶，是不用发酵的。红茶属于全发酵茶，乌龙属于半发酵茶，白茶、黄茶属于干晒茶。各人的体质、口味、爱好不同，对茶的追求也不同。不管哪一种茶，只有一如既往确保质量，它的文化底蕴才能源远流长。

我问这种茶亩产多少？诸秋莲说：“我们的茶园不用化肥，只放花生麸，亩产只有60斤。”

我们摘了一蛇皮袋的一牙两叶，太阳从东方山顶上羞答答的露出笑脸。回到加工厂，诸秋连立即把茶叶倒在长槽的尼龙网上，然后打开大马力的鼓风机，边吹边拣，把看上去不合格的茶叶拿走。这就是摊青与初拣环节。

大概一个小时，叶子表面上的水没了。炒茶炉灶的柴火也燃烧起来了。以前，茶农炒茶都是在家里用平常做饭炒菜的铁锅，诸秋莲新的炒茶工艺只能够用专一茶味的生铁锅。把茶叶倒进330度高温的锅里后，诸秋莲双手不断以顺时针方向往外翻动茶叶，还不时把茶叶捧起向上扬。看得出，她用的是十分均匀的暗力，不一会，她就满头大汗。这个环节特别讲究，不到位的话整锅茶叶就会报废。而且，手不能碰到锅，不少初学者被烫伤就是因为用力过猛接触了热锅。

手工炒茶

15分钟后，他们把六成干的茶叶转移到有一条长柄的竹箕里。潘振业把竹箕放在木凳上，一屁股坐住长柄，双手反复揉捻茶叶，让其逐渐卷曲。同时，诸秋莲把锅擦净，过了一会，他们再把茶叶倒回300度的锅里。诸秋莲又开始双手翻茶，这次翻茶的方向主要是从外往内。随着时间的推移，茶叶的颜色也不断变化，由原来的青绿变成了浅紫，达到了陆羽《茶经》里“紫者上，绿者次”的要求。

接着，他们又把茶叶转移到宽大的竹盖上，细心进行精选，把成色不好的挑出来。这时，潘振业拿了一块铁板，塞进炉膛里，把火控制在280度。同时，诸秋莲用水把锅洗净，洗锅水装起来就像墨汁。接着，又把茶叶倒回锅里翻转、抖动。这个步骤叫初烘，耗时约40分钟。等到茶叶九成干，再把茶叶装进竹箕反复揉搓。这个步骤叫包揉，目的就是让茶叶包卷起来，逐步成形。

然后，潘振业把炉火减小，锅温控制在130度左右，又把茶叶倒回锅里不断翻炒。这个步骤叫复烘。等到茶叶十成干支后，诸秋莲拿一个锅铲把茶叶接二连三地抛起来，边抛边把茶叶转移到一个细孔竹筛里。这个步骤叫辉锅。接着，诸秋莲拿着竹筛在风扇底下反反复复将茶叶高高抛起，把茶叶的热气和残留的杂质吹走，也把微细颗粒杂物筛掉，同时根据《茶经》“叶卷上，叶舒次”的原则用镊子把不卷的叶子挑除。这个步骤把筛茶、簸茶、挑茶融为一体，叫再次精选。

一系列操作之后，茶叶制成了，原来一大袋的叶子现在成形的茶叶才一斤多。

我留意到工场里一共有4个炉灶，做茶旺季的时候四炉同开，十几个人忙个不停。看火的，炒茶的，揉搓的，挑拣的，他们紧密合作，各道工序有条不紊。可以想象，那肯定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制茶劳动场景图。

太阳开始向西移动。看着汗水淋漓的潘振业、诸秋莲夫妇，我觉得他们真的不容易。为了坚守康禾贡茶的传统工艺，60多岁了，依然每天以茶为伴，难得。

这时，潘坚匆匆忙忙走进来：“刚送走一批客人，他们买了几十斤新茶。炒完没？让我来。”

潘振业对我说：“我儿子已经完全掌握了他妈妈传授给他的手工制茶技术，可以交班，我们也放心了。”

我问潘坚：你这么年轻也爱上茶了？

他腼腆地笑了笑：“康禾人祖祖辈辈与茶相依为命，只要一说到茶就两眼发光，特别来劲。我们年青一代也耳濡目染，从小爱茶，个个对茶叶都如数家珍。我几岁的时候，奶奶就教我学茶，我妈妈更是手把手教我制茶。我学到了祖传手艺之后，更加专心致志，一门心思做好茶。做梦都想着好茶、品质茶，生怕自己经手的茶叶退步了，对不起祖先。尽管现在茶市场有点混乱，但康禾贡茶必须保证质量，必须保证每一道制茶工序的严谨，绝对不能给康禾贡茶摸黑。市道不好的时候，宁愿少制茶，也绝不能以次充好卖低价，自己砸招牌。因为我对茶叶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对传承贡茶技艺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看到你慢慢品茶很享受的样子，我的心比吃了蜂蜜还甜。”

我问潘坚：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说：“重点还是要把前辈传授给我的宫廷制茶技术发扬光大、代代相传。当然，一直以来，政府部门、广大茶农对我们的支持帮助从来没有停止，我们有今天的成绩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也自始至终把康禾贡茶作为公共品牌来经营，跟广大茶农一起，有钱一起赚。以后，在镇政府的统一领导下，我们一定会把康禾贡茶的金字招牌擦得越来越亮，让我们老祖宗积累的贡茶文化发扬光大。”

(此文原载《中国作家》2025年第三期，6月6日中国作家公众号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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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伟棠，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广东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散文诗学会理事，广东侨界作家联合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增城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在全国各地报刊《中国作家》《时代报告》《散文选刊》《广州文艺》《人民日报》《南方日报》《羊城晚报》等发表作品一百多万字，出版个人专著六部，作品多次获奖，包括中国作家协会文艺报社全国小说征文一等奖，中国散文学会排行榜十佳作品奖，中国散文年会作品评选二等奖，广东省散文诗学会年度最佳著作奖，第八届广州文艺奖等30多项。

制作：邱燕妮

一审：邓仕勇

二审：邱少梅

三审：高小莉

（转自：广东报告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