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后是一片空地,空地过去是一道土塄,土塄上面是一条乡村公路。土塄和房子中间有四五米宽的空地,父亲的车库后来就建在这个地方。我原来根本没有想过,这地方能建车库。我更没有想过,父亲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看上了这块地方。父亲一向做事讲究。我总觉得,建车库之前,他一定已经在房后琢磨了很久。父亲住的房子,靠南边的一间,开有一个后门。后门一打开,就到了房后。我假想,父亲有很多次晚饭后,打开后门,走到那里。父亲点一根烟,蹲在门槛上,在那儿琢磨。父亲琢磨着,有时又跑回去拿了卷尺过来量。父亲一定要做的胸有成竹,才肯动手。
父亲有时间也会上到那条乡村公路上。这条乡村公路一头通向城里,往南边走几百米就到了洛河边,穿过洛河大桥,就是老县城。乡村公路一头通向后面的深沟,这条沟有一个名字叫菠菜沟。这是个挺奇怪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沟里的人以前种菠菜。父亲曾开车带我进沟去转过。沟很深,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水库,叫双庙水库。这水库好像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我在城里一个饭店吃饭时,曾听店里的老板说,前些年,有人在双庙水库里打出了七八十斤的大鱼。他还说,那里捞出来的乌龟也有几十斤重的,拿到街上去卖,没人敢买。父亲站在乡村公路上往下打量。那时,父亲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我总觉得,车库还没有开建之前,父亲已不止一次看到了他的车库。
我回家的时候,车库的墙已经砌起来了。父亲把我带到房后,让我看他的战果。我看到那儿有三面已经砌起来的墙,墙有两米多高的样子,墙上已经刷上了白灰,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父亲又给我讲了,接下来他打算怎么怎么弄。在父亲的讲述中,我仿佛看到一个成形的车库。
父亲说干就干。车库上要用的木料是父亲早就准备好的。我没有问过父亲,这些木料大概都是父亲从山里弄的。木料就堆在房后。父亲搬了一把梯子,搭在车库的墙上,爬上去,让我帮他把木料抬到车库的墙顶上,他拿了锤子在那里丁丁当当的钉。父亲以前没有干过什么木工活,我更没有见他干过这类建房子的活。虽说,这只是建一个车库,但实际上是建一个小房子。父亲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说,我看他干得热火朝天。父亲特别起劲。
父亲在建房。我看见他骑在高高的墙头上。他用锤子一遍遍敲击着铁钉,把木料固定下来。一根木料固定好,然后再固定另外一根。我站在低处看父亲,觉得父亲特别高大。父亲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的体力明显不如以前,他干一会活,就会停下来歇上一会。再过一会,父亲额头上的汗就出来了。这些年,父亲的头发白的越来越多。我看着父亲的白发。
我从老家回来以后,多次想起父亲的车库。我一次次看见父亲站在梯子上,骑在墙头上,钉那些木头。他很用力,一下一下,把铁钉楔进木头。父亲说,车库的房顶他计划用石棉瓦搭一下。
父亲算过一笔账。他说,别看这个车库小。但要把它弄个差不多,也要花个七八千块钱的样子。我有点吃惊,怎么要这么多钱。父亲开始一宗一宗给我算。他算了砖头,又算水泥,算了水泥,又算沙子,又算木料,又算石棉瓦,还得装一个推拉门。父亲说,就这还不算人工。让父亲这么一算,还真就需要一笔不少的钱。
等我再回去的时候,父亲的车库已经建成了。挺小巧,挺适用。我跟着父亲从后面出来。父亲拿钥匙把推拉门的锁打开,把推拉门拉上去,就看见了父亲的汽车。父亲建这个车库,就是为他的车量身打造的,他的车停在里面,基本上也就满满当当了。
原来,父亲的车就停在大路边,自从有了车库,再也不用担心日晒雨淋了。父亲有了自己的车库,他很为自己当初这个英明的决定自豪。
附近有一个大院,原来是当地村委会的活动中心。这些年,随着脱贫攻坚移民搬迁,很多人都搬到了城里来住。村委会这边更是建了不少高楼。住的人多了,停车就成了大问题。有一阵子,父亲听说村委会要搬走。父亲跟我商量,想把村委会那个大院买下来。父亲说,村委员那个两层的小楼不值什么钱,他们要的也不高。但他们可能没有想过,村委员会的大院里可以建至少六个车库。这六个车库,要是卖,那是多少钱。父亲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父亲专门带我去看了那个大院。父亲说,县城扩建,马上这边就全部划到城区了。再加上周边有这么多人,这车库建成后,还不抢呀。父亲说的我惭愧,我竟没有他想的远。虽然我们最终没有说成那个事,但我还是很佩服父亲。
还是今年夏天的时候,有一天,我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说,上面来人正在拆违章建筑。父亲的车库也在其中,已经有人通知他,一会就要过来拆迁。父亲一听就急了。这车库前前后后花了七八千进去。这还不算,关键是这车库是父亲一手一点一点建起来的。现在要把它拆了,父亲怎么舍得。但父亲听说,省里要下来检查,把我们这里当成了试点。当地担心这些违章建筑影响形象,所以才强制要拆除。父亲这么跟我说的时候,一帮人围着推土机正在作业,已经拆除了几个地方的违章建筑。马上推土机就到我们这边来了。父亲说,上面的政策我也理解,要拆就拆吧。不过,你看能不能跟他们说说,晚一段再拆。父亲给出的理由是,家里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正打算重盖。到时屋里的东西清出来,没有地方放,可以现在车库里放一下。旧房翻新的事,父亲年前就跟我提过。我觉得父亲说这个理由还算能说得过去,我就联系了负责拆迁的人,跟人家解释了一下。就这样,父亲的车库暂时保住了。父亲想着过一段,他们可能还会来拆。父亲也想好了,拆就拆吧。但此后,却再也没有人过来说拆迁的事,父亲的车库就一直在那儿。
作者简介:寇洵,迄今已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诗歌数百首,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二百余万字。曾获省级以上征文一等奖十余次。著有诗集、散文集、小说集及影视作品多部(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郑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