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的金桔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
父亲从外地带回来一札树苗
墨绿墨绿的像涂了一层油
嗅嗅,还有一股辛辣的芳香
树苗不大,才一掐那么长
就栽在屋后菜园白菜萝卜辣椒茄子中间
但它们窜得快,三五年功夫
就有屋檐那么高,还挂满了葡萄大小的青果
秋风一过,金黄金黄
人们就忆起父亲说过的名字:金桔
那时家乡果树不多,除了红枣就是梨
青时酸黄时甜的金桔很让人稀罕
先是小孩,后是老人,再后是孕妇甚至壮男人
从青到黄到红,菜园里的人就络绎不绝
父亲干脆停种了疏菜、大开园门与人方便
有时从外面回来,听到喧哗或异响
都得放轻步子、踮起脚尖
且轻易不去后院的房间,实在非去不可
也是东张西望、蹑手蹑脚
倒像他是做贼的
2、 火土灰
父亲领着我,将马路两旁的牛筋草
马唐草、泥胡菜、小飞蓬、蒺藜、蛇莓
以及紫花地丁,这些低处的事物
连根带土刨起、摊开,曝晒在烈日下
待草与泥干透,就将土块敲成碎末
和草一起归拢,一锹锹层叠在点燃的柴禾上
开始火焰旺盛,随着灰土加厚
火苗渐渐暗下来,但它不会熄灭
土灰中的草屑会自燃,冒出灰白的浓烟
黑夜里,能看到火土堆隐隐的红色
待浓烟转淡淡烟转青青烟消隐
父亲就将火堆从中间挖开
让滚烫的土灰加速变冷
然后用箕畚装了,一把把撒到禾田中
完成它,从泥土到泥土的浴火重生与涅槃
3、 肄业证
肄业证上的父亲
年轻英俊
黝黑的头发、瘦削的脸庞透着刚毅
雪白的衬衫,深色西服
斜条纹的领带
青春的朝气与神龛上的苍老
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经常在想念父亲时
不是去看遗像
而是翻出发黄的肄业证
阅读1949年的秋风中
父亲上翘的嘴角和舒展的眉头
4、 最后一课
家乡的风俗
丧事的动用人员,由提调统筹安排
包括八仙、礼房、厨房、泡茶、铺席
烧火、挑水、买办以及陪客等
按常规,七十岁以上的老人
是不做安排的。父亲八十一岁去世
丧礼中,不说比他小的
连比他高寿的几位老人都跑来了
总么劝说也不回去
见提调实在为难
就自已找台阶:陪客总可以吧
而且理由不容辩驳
我们看着他长大,最能聊聊他
当教师的父亲,用他的死
为我们上了最后一课
5、寂 寞
因为过于简陋
生前,父亲就请工进行了改造
用水泥浇灌了龙门、八字
与扶手,用石头砌了罗圈
墓碑和望山碑,是父亲亲笔手写的
几十年的颜体,厚重端庄
看得出,父亲对那边的家是满意的
我仔细察看了四周
邻居很多,都和善
一律低眉敛目沉默不语
我担心的是
口若悬河的父亲,会不会感觉寂寞
6、 欠 条
礼簿上父亲的毛笔小楷端庄秀丽
钢笔字龙飞凤舞,而圆珠笔
的字迹则漫洇开来,出现渲染的效果
在我欣赏书法并回忆故人的过程中
一张欠条飘然而落
我捡起一看,两指宽的纸条上
字迹歪扭地写着欠父亲人民币二元整
落款则是我堂叔,我惊讶着继续翻找
终于在礼簿的夹层里
又找到了几张,有的是烟盒纸
有的是学生作业本纸
数额一元两元不等,欠款人则都是
本家族人、乡亲邻居
我正思考父亲为什么有债款不去收
又为什么要把欠条夹在我升学的礼簿里
突然发现打欠条的时间
与贺礼的记录时间是同一天
瞬间,我就明白了欠条的意义
和父亲的心思
作者简介:戴逢红,独立学者、书法家、诗人。江西师大历史研究中心研究员。江西省委统战部“同心智库”专家。作品见于《诗刊》《绿风》《诗潮》《延河》《诗选刊》《青海湖》《浙江诗人》《特区文学》《诗词》《中华诗词》《当代诗词》《广西文学》《少年文艺》等。荣获第四届“屈原杯”诗歌(全国)大赛第一名、首届汩罗江文学奖“求索奖”、《大益文学》征文奖等。著有《黄龙宗简史》《黄龙宗公案》《黄龙宗禅诗》《紫杜鹃》《全丰花灯》等。现为中国民协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