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培荣

      我与媛印象的加深，始于一次文科知识竞赛。那年高一，灯光聚焦的领奖台上，她站在我身旁，捧着二等奖的证书，眼神清亮却带着几分拘谨。我们分属邻乡，她住校，我走读，此前不过是点头之交。那次竞赛后，学业上的探讨才偶尔将我们拉近，但年少心性羞涩，始终隔着一层薄纱，如同三月里的小雨过后的天际，朦胧而迷离。那淅沥的小雨时而也会带着几份凄清来点击着窗前我那几许寂寞的心房。

      一个寻常的放学时分，母亲来校寻我有事，之后刚送母亲出校门，媛的身影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她脚步轻盈，竟自然地接过母亲关切的话语，替我应承着，那份突如其来的熟稔与热情，让我心头微微一怔——我们何时亲近至此？这小小的惊异，如同小石子入湖，漾开几圈涟漪，不过很快又复归平静。

      高二伊始，因念及学业前程，家里设法将我转学到了邻乡高中，期望多读一年高三，搏个更好的出路。文科是我的偏好，其他学科相对逊色。几个月后，媛竟也转学而来。高三文理分班，命运之手将我们一同拨入那届唯一的文科班。班主任因我曾在原校任团支书，便委我以班委之职，后又擢升为副班长。初来乍到的媛，同学关系疏淡，常托我牵线搭桥。举手之劳，我自是乐意。她英语薄弱，想结识英语课代表——那位公认的校花。校花不仅容貌出众，更有一副热心肠。经我引荐，二人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媛的英语因此突飞猛进，对我的信任也悄然加深。

      期末文娱晚会，班里征集节目。媛想唱，但又怯场，遂拉着我替她报名。名单交上去又反悔，反悔了又犹豫，反反复复，让负责组织的班长蹙起了头。我夹在中间，只得硬着头皮替她周旋。晚会当晚，灯光微暗，她低着头走上讲台，脸颊飞起朵朵红晕。音乐轻起，《三月里的小雨》和《妈妈的吻》从她唇齿间流淌出来，声音偏弱，却清澈婉转，透着少女特有的矜持与温柔。歌声在闷热的教室里弥散，台下原本的喧闹渐渐安静下来。一曲终了，掌声格外热烈。那晚之后，她清丽的身影和细腻的歌声，便深深印在许多同学心坎上。她的学业亦如歌声般渐入佳境，跻身班级前列。本就姣好的容貌，加上这份才情与专注，使她如同初绽的芙蕖，在班上几位出色的女生中，更加引人注目。

      媛同学外表秀美而内心柔软，不管男女同学，能帮则帮，精心尽力。同乡男生卧病宿舍，她张罗了简单的慰问品，请我同去探望。嘘寒问暖间，尽显同学真情。我那时执拗，为磨砺意志，寒冬腊月，凌晨四点便起身操场跑步，结束后用冰冷的井水擦身，试图以寒霜淬炼意志。不料寒气侵体，口舌生疮，巨痛难忍，数日无法进食。媛知晓后，急急寻来，关切叮嘱我用药休息。最窘迫的是课堂上，老师提问，我口不能言，羞赧难当。正焦灼间，后排的媛蓦然起身，清晰地向老师解释我的困境。那一刻，心头涌起汩汩暖流，让我真切感受到她心地的纯良。

      高考前的气氛紧绷而燥热。部分同学赴县城参加外地高校的代培考试。媛选择放弃，却郑重其事地将一位要好的闺蜜托付给我，嘱我骑车带她同往，务必照拂周全。考试结束返程，下车之际，那女生忽然呕吐不止，想是体弱晕车。我正茫然无措，抬眼便见媛已等候在校道旁的花圃边。她瞥见这一幕，眼神倏地一沉，嗔怪地埋怨起来，仿佛我做了什么错事。当时只觉莫名，多年后方才咀嚼出那眼神里一丝难以言明的意味。

      备考的日子，汗水浸透纸页。教室没有风扇，纸扇摇动的沙沙声与窗外草泽河畔的蛙鸣、枝头杜宇声交织。高考的重压，也压不住萌动的青春。同学们互赠钢笔、照片、相册和笔记本，暧昧的小纸条也在课桌抽屉间悄然传递。晚自习的间隙，常能听见媛和同桌女生的嬉笑嘀咕，彼此猜测着又是谁传来了情思的渴求。随着分别的临近，一时间，护送回家的讨好、别出心裁的信物、邀约小聚的痴情、借故辅导功课的接近……种种情愫的试探与表达林林总总，这份青春骚动带来的短暂欢娱和轻松给紧张的迎考氛围起到了很好地稀释和减压作用，但却把媛扰得心烦意乱。个别过于执着的追求者，甚至让她感到困扰和不安。她曾突兀地向我询问个别男生的品性，令我诧异。许是顾忌什么，她并未深说缘由，我亦不便细问，同学间的是非短长，终须她自己去评判定夺。

     我们那届文科班，女生如珍似玉，个个温婉可人。青春的悸动如同夏夜的萤火，明明灭灭，却终未能照亮一条通往永恒的路途，徒留一丝淡淡的感伤。而在那个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高考年代，媛，这位同窗中的佼佼者，凭着一股永不言败的韧性和恒心，历经几番考场沉浮，愈挫愈勇，最终如愿以偿，金榜题名，跨入向往的高等学府。这份坚持与执着，在当时全校女生中尤显珍贵和稀缺，一度成为励志的标杆。

      锦窗外，淅沥沥的小雨早已停歇，月色朦胧，晚风轻叩着帘栊，亦叩断我的思绪。岁月流转，年至花甲，那份纯真的情感时常涌入心田，回甘于唇齿。心仪同窗，回味青涩时光，我将始终对媛怀有一份深深的敬意与祝福。理解并尊重她青春里所有的懵懂、抉择与追求。同窗之谊，贵在纯粹与恒久。它不应囿于私心，更不必沾染狭隘和戾气，唯以真诚的祝福和坦荡的襟怀相待，方能如窖藏的老酒，历久弥香。

      2025年6月13日于洪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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