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与银丝》
郭凤珂
我的门牙总像两枚未熟的杏子,倔强地顶着上唇。晨光里它们在玻璃杯沿投下歪斜的影子,像两株不合时宜的春笋,把少女心事顶得生疼。笑起来时连空气都跟着局促。同学们课间传阅的漫画书里,主人公咧嘴大笑的模样总让我慌乱地合上书页——那整齐的贝齿在铅字间闪烁,像一排排月光下的小银鱼。
蝉鸣最盛的七月,母亲总说"美人三分龅是福相"。她擦拭冰柜时,围裙沾着荔枝壳的甜腥,水珠顺着发髻滚落,像未擦净的汗。可当我在水果店玻璃上呵气,用手指画出整齐的牙线,抿着嘴唇小声反驳“可我这都七分龅了…”她擦冰柜的手突然顿住,抹布在雾气里洇出歪斜的月亮。
那年暑假,我总躲在水果筐后看母亲忙碌的背影。她打工的水果店在市场的拐角,镜子上映着正午的日头,把她的影子烙成薄脆的糖纸。正是荔枝上架的日子,她总是能在框里挑好一把把荔枝摆上货架,顺手捡起框里掉下的两颗荔枝剥给我吃:"甜不甜?比箍牙的钢圈甜吧?"她笑着,地上全是修剪荔枝的树枝,遍布在她双脚周围。
我常在窗边看她弯腰卸货,后颈的汗珠滚进褪色蓝衫,像一串被烈日晒化的冰糖。广东的夏天热的发烫,她在的水果店是开放式,没有玻璃门,热气像海浪般排山倒海的袭来,而天花板上的两台风扇在这一刻也稍显无力。母亲跟我说道:珂珂你张嘴笑一笑我看看?其实我觉得也不丑啊,我年轻时也是这样的,你看家里条件就这样,箍牙要花好多钱的,一个月也就挣那么一点钱”我听完只觉得无奈,是啊家里条件不好,这又能怎么办呢
本以为这一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有一天母亲对我说:“珂珂,你不是说想去箍牙吗,妈妈带你去杨医生那看看吧”我欣喜若狂,没想到母亲居然同意了。箍牙的那天蝉声震耳欲聋,母亲在和医生商谈着价格,好说歹说终于同意了便宜一千块钱,而我的心里却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整一次牙要划掉母亲攒了很久的积蓄,她赚钱是那样辛苦,想到这不禁潸然泪下,回去后我和母亲说:“要不然不整了吧,要好多钱呢”“妈妈都给你攒好钱了,以前我年轻的时候也想整牙啊,那时候哪有这个条件,我也不想你错过这个整牙的时机呀,去吧珂珂,就是你不要怕痛哟”
钢圈箍紧的夏天最难熬。看着我疼的吃不下饭只能喝粥也难免心疼,她忽然说起年轻时在制衣厂的日子:"那时手指被纱线磨出血,但想到能供你读书,就感觉不到疼了。"“会好看的”她摸了摸我的头,又叮嘱我疼的话记得吃消炎药。她总是一个人默默承担着一切,我用着还不熟悉钢牙的嘴开口说道:妈,等我以后赚钱了我就给你买最好的羊绒手套,以后我要带着你去旅游,买大房子大车子,哈哈哈…”
她怔了怔,碗里的粥突然泛起细碎的涟漪。我分不清那是从吊扇缝隙漏进来的阳光,还是她眼角的泪光,只是温柔的看着我笑“好啊,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等着了,到时候就是你养我了。”
两年后拆掉牙套那日,蝉鸣依旧喧嚣。母亲盯着我的新牙笑:"真像剥了壳的荔枝。"我忽然想起无数个正午,她顶着烈日整理货架,把生活的苦涩和少女的忧愁统统腌成蜜,凝成我齿间最清甜的星光。
作者简介:郭凤珂,女,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曾获得国家励志奖学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