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还没完全消散,不经意间,年又过完了。
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劳累了一年的人们,心里都有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过个好年。过好年,大略就是吃好点,穿好点,玩好点了。除了极个别素食主义者,哪怕再不吃肉的,一个不小心,恐怕也吃了好多大鱼大肉。旧社会“朱门酒肉臭”,现在咱们平头百姓,亦何尝不酒肉臭了。
回望过去,又是一年春去秋来,头发又白了几根,皱纹又平添了几分,这么辛苦,好好犒劳自己吧,猪牛羊肉走起,鸡鸭鱼虾走起,蘑菇青菜粉丝土豆也走起。多多益善,多买点。这里买点,那里买点,慢慢地,冰箱就满了。
吃不完,真的吃不完。
当厨房里堆满菜的时候,忽然就忆起往昔,一些零散的,关于饥饿的回忆。
作为七零后,我没有挨过大饿,家中日子最苦的时候,是在我只有两三岁的时候,一个冬天,桌上只有白菜一碗菜。用很少的油炒的,自然不好吃,夹到片绿色的菜叶就高兴,白菜帮子更难吃。记得父亲那时总学我,说给我盛饭时,我常会着急大叫:“我只要鸟粪多几,我只要鸟粪多几。”哈哈。
不过那样的日子几年后就结束了,人们的生活慢慢地越来越好了。我爸爸后来开始打铁,从徒弟慢慢打成了师傅,又打成了老师傅,好师傅。他名字里有个“乾”字,所以大家都叫他“乾师傅”,后来更是叫“钱师傅”。他把灶屋后面隔开出一间来,用土砖砌了一台土灶,每天炉火熊熊、火星四溅地打铁夹和马钉之类,再拿到集市上换钱。再后来,他又开始打钢球,赚钱更多了。打钢球是好活计,钱赚得多,但辛苦是真辛苦,小房子那么高、几吨重的气锤,如一个庞然大物立着,中间有一个放铁块的地方,两个半圆形合起来是一个球形的空间。把熊熊燃烧着的铁块用长铁夹夹了,在气锤间滚动,打成圆圆的球形。这是个超级苦的活,铁块很重,滚滚热浪又让人汗流浃背,背后几个手工制作的大风扇呼呼直吹,也无济于事。因此,能吃苦、有悟性的人才能打出很圆、质量好的钢球。我父亲聪明,又很能吃苦,就成了方圆十里最能吃苦的钢球师傅。这门技术就给他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在上班族一个月工资二、三百元一月的时候,他的工资就能达到六、七十元一天。于是,家里挨饿的状况不复出现了。
但是,因为都是泡在苦水里长大的,所以哪怕每年极尽辛苦地打工一年,年底回家时手里捏了一大把钞票,父母仍然不舍得多花哪怕一块钱。鸡蛋仍是要拿去卖钱的,鸡腿是年夜饭那一餐才会吃到的,猪肉是要很多很多天才会买一次的。母亲从田里劳作回来,唤我烧火,然后架起锅子,放一丁点油,就往锅里倒切好的茄子豆角之类的。有时候能吃到点肉,日子总算比以前一个冬天只能吃白菜好多了。
然而,大家的肚子仍然是荒的。一个个饿得眼睛骨碌碌乱转,仿佛挖地三尺也要找吃的。
比如挖野吉巴(音)。母亲每逢出工回来,肩头扛把锄头,一路走一路看,看哪里有野鸡巴挖。野鸡巴为什么叫野吉巴,其由来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野吉巴叶子绿绿地,叶片呈细长的椭圆形,大约还没有一寸高,矮矮地一簇,在干燥的山坡沙土地上分布最多。用锄头轻轻一挖,褐色的、寸把长、筷子粗细的根茎就随泥土被翻出来,掸掉泥土,剥开褐色的外皮,野吉巴白白的肉就展露在眼前。咬一口,如凉薯,但没有那么多水分,微甜,无苦味涩味。母亲每每荷锄而归,手里攥着一串野吉巴,远远地就朝我甩着,笑着说“看我挖的野吉巴罗。”于是欣喜之,雀跃之了。
还有个快乐是摘刺杠。春天里,刺藤开了白白的小花,也发新芽了,嫩嫩的,绿绿的,惹得闹油荒的肚子“咕咕”叫,馋猫们只要看到刺杠,是一定会摘来吃的,刺杠上也有刺,只是没有那么硬和易伤人。待长到约莫两寸长的样子是最好吃的。味道么,描绘不出,那是一种独特的味道,这世上独刺杠所有,只有一丝丝的苦。
较之刺杠,萢更好吃。直径接近一厘米的三月萢,红艳艳、甜津津的,顶端似草莓有一个个小凸起,还长了一丝丝的须须。萢是藤蔓丛生的,一长就是一大丛,红红的萢散落在蓬松的藤中,真个是像眼睛,像星星了。
肚子成天闹意见的年代,简直看见什么就吃什么,可进口的还有水蜜桃、黄皮梨,还有红薯干、红薯粑粑,和生吃红薯,生吃辣椒。甚至还包括刚挂上树梢的桔子,青青的皮,内里还未完全分瓣,咬一口,酸得倒牙。但是,只要能进口的都吃。记得有一次,父亲和二伯在田里车水,抓到一只螃蟹,我和二伯的小儿子,牛哥哥,现在是211大学教授,著名的画家,我俩就掰扯掰扯,把螃蟹分着生吃了。生平第一次发现,螃蟹是我见过不用煮、不用油盐而有味道的食物。多年后回想起,不禁想起那句“不施油盐而有滋味者,唯蟹和虷。”
以上都不出奇,接下来的叙述,也许会让人大跌眼镜。
乡民从偏僻的坐落于高高山岭上的羊生坳干农活回来,会路过几个水塘,由于旁边近处未居住有人,塘里有时会漂有一条死鱼,水波荡漾,鱼会漂到塘边,翻着白白的肚皮,轻微地晃动着。此时,看到的人都会欣喜若狂,顺手折一根树枝,把鱼扒拉到边上,捡回来,用很少的油炒了,有点香,更有点臭,也总算打了回牙祭。
捡死鱼不离谱,因为鱼泡在水里,一般时间也不会太多天,否则早就被其他人捡走了,因此不会太腐烂。离谱的,是吃农药鸡。鸡跑到别人田里吃稻谷,别人放了农药,鸡抽搐着被毒死了,但主家一般都舍不得扔,把鸡内脏掏出扔掉,灶火炕干,久一点,老农们还是吃掉了,农药味么还是有的,吃了头晕生病也是有的,但阻挡不了就是饿。
现在想来,那时真是饿呀。
作者简介:花之语,女,机关干部,邵东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省诗歌学会会员,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