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爱的人是我的父亲
作者:卢长生
有一种爱,沉默寡言却深沉宽厚;有一种人格,历经烽火仍初心不改;有一种传承,不在锦衣玉食中彰显,而在朴素无华里发光发热。
最可爱的人是我的父亲卢汉东,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1950年冬天,他不过二十岁,便告别亲人,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程。朝鲜半岛滴水成冰。年轻的他穿上军装,跨过鸭绿江时,还只是一个刚刚学会扣扳机的新兵蛋子。那时的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不只是敌人的坦克和飞机,更是严酷自然与生死之间的拉锯战。
那时的朝鲜前线白雪皑皑,美军战机盘旋轰炸,志愿军战士们顶风冒雪、浴血奋战。
第一次上战场那天,天还未亮,四周漆黑如墨,只有远处炮火划破寂静的夜空。他们趴在雪地里等待命令,手指冻得失去了知觉,呼吸凝结成霜挂在眉毛上。敌人突然发动火力侦察,密集的子弹像割麦一样掠过头顶。班长一声令下:“散开隐蔽!”他翻身滚进一处沟渠,耳朵嗡嗡作响,心跳快得几乎跳出胸膛。
那一仗打得惨烈,通信中断,联络不上指挥所,部队被打散了。他和几名战友互相搀扶着突围,却在混乱中再次走散,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山岭间徘徊,潜伏在密林深处摸索前行。
那天夜里,风雪呼啸,子弹横飞。他靠着一块冻得梆硬的窝头支撑体力,渴了就抓一把雪咽下去。
整整一天一夜,他在寒冷与恐惧中步行穿越敌占区,双脚几乎失去知觉,但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因为他心里清楚:“我不能逃,也不能倒下。我是中国人,我要回去。”
终于,在第二天黄昏时分,他远远望见熟悉的一面旗帜。那一刻,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在脸颊上,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源于一种近乎神圣的解脱——他完成了对自己的诺言:活着回来了。
战争结束后,父亲没有选择留在城市安逸度日,而是主动请缨返回北大荒,投身国家屯垦戍边的伟大事业。从南方到北方,从枪杆子换成了锄头犁耙,他用军人的方式开荒种地,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一个时代的重量。
三十岁时,他成为了生产队出纳员。三十三岁那年,他开始自学中医理论,熟读《黄帝内经》,钻研草药功效。自此,他白天登记粮仓出入账目,那是一丝不苟无差错;夜晚挑灯为乡亲看病,更是医者医人有爱心。几十年来,他凭着手艺和仁心,救活了多少危重病人?没人说得清。只知道哪家孩子发烧咳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家的父亲;哪个老人腰酸腿疼,最先求助的也是我家父亲。村民们亲切地说:“他不是专业的医生,但他是真正的神医。”更重要的是,无论贫富贵贱、不论南北东西,他从未收过一分钱诊金。
有人劝他开个小诊所赚点家用,他笑着摇头:“我是士兵出身,救人是本能,收费就成了买卖。”
于是乎,两间土房、几本泛黄的旧书、一堆晾晒整齐的草药罐子,构筑起方圆几十公里百姓心中的“圣殿”。他的善良是有温度的,他对世界的温柔是一种信仰。
1975年冬,乡亲们送来一面写着“仁心济世”的匾额,那是对他一生最高的肯定。这块匾至今仍悬挂在我老家堂屋上方,见证着他曾照亮的那个年代。
五十三岁那年,他突发脑血栓住院治疗三年,终究无力回天。五十六岁夏天,他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时我在部队担任教员,无法赶回家亲眼看他最后一面。等我接到消息匆匆赶来时,父亲已离开我们整整三天。
如今每当想起这一刻,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痛。身为军人、部队的团职指挥官,“忠孝”真的很难两全。
今年的父亲节,我又站在了他的墓碑前,说了好多话。告诉他自己虽未成富豪,但仍努力做一个正直诚实的人;说我很想念他拿着《黄帝内经》给我讲解的模样;我还告诉他,我想把他的一生写成一本书,让人们永远记得:有一个叫“父亲”的男人,怎样用一身戎装换来和平盛世,又如何放下荣耀回归泥土,成为万千百姓心中的良医慈父。
我骄傲,我自豪,更是家乡人民的骄傲与自豪。
最可爱的人,是我的父亲。
亲爱的爸爸,我知道你在天上看着我。你也一定听得到,那些未曾出口的感激之声。
愿今世众生铭记:曾经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吃过苦、拼过命、看过生死、走过群山,最终把自己活成一抹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