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纸烟,几缕烟雾,袅娜在时光深处。父亲与纸烟,一生解不了的情结。
父亲在小菜园里种上烟草。小菜园是父亲在村旁的稻田边开的,母亲用农闲之时,到附近的小山林砍回几梱小树木,竖起围成菜篱,以防菜园里之菜,遭猪拱鸡啄。
春初,春光融融,百物萌发。母亲在菜园里种上韭菜、芹菜、茄子等蔬菜苗。父亲则在菜园的四周撒下烟草种子,然后天天浇水。夏日菜园里一片葱茏,烟草已经长大,摇曳着巨大的青叶,与白菜茄子共享夏天美好时光。午日,父亲干完农活后,就到菜园里摘取烟草叶。看到长势旺盛的烟草,看着看着,父亲乐了,这些优质的烟草,待到制成纸烟后,会美美地抽上几口呢。
夏日炎炎,太阳火辣。父亲在菜园里摘好烟叶,在井口打起清凌凌的井水,把烟叶洗净,然后拿回家,在洗净的小院空地上,一叶一叶地翻晒烟草叶。那青青的烟叶,静静地躺在干燥的地面上,忍受着烈日的曝晒。数日后,烟草叶慢慢被晒成淡褐色,最后变成淡黄色,散发着浓浓的烟草香味。父亲把晒好的烟叶,一叶一叶地折叠码好,放进小竹筐,挂在茅草屋屋檐下。有时雨天数日,父亲就把小烟筐取下,拎回屋中,在烧好的火炭上方以铁钩挂着,进行凉晒,以防烟草叶的潮湿和发霉,以致变质。晒干好的烟叶,父亲取来一小绑,一支手压在小木板上,一支紧握着磨得发亮的小砍刀,慢慢切割。此时,只听得咝咝轻响,一丝丝细细的烟丝,落于木板面上。父亲把切好的烟丝收好,撒于小竹扁间凉晒,待到烟丝晒干,发出特有的烟香时,就收入特制的烟袋,以备抽烟时之用。
晨光初露,林鸟欢啼。父亲已早早起床,吃好早饭,背上铁木犁,到水田里犁田。耕牛弯腰,喘着粗气,奋力向前拉着木犁。父亲扶着木犁,扬着牛鞭,来回犁田。午时,牛累了,父亲也累。父亲把木枙从牛肩取下,把耕牛赶到河岸。清清的小溪,青青的小草地,老牛低头伸出巴掌大的红舌头,一口一口地啃着青草。父亲也爬上田岸,撩起裤脚,走到小溪里,哗啦啦几下洗好满是泥巴的双脚 ,再走上溪岸,团起双脚,然后从衣兜里掏出烟包,又从烟包里取一方小白纸,慢慢展开,捻上一小撮烟丝包卷起来,在小烟包的接口处,父亲用嘴巴舔舔粘紧。不多时,一支头大尾小的纸烟就这样在父亲的嘴上叼着。父亲划燃小红头火柴,点着烟头,悠闲地吸了几口。几缕烟雾缭绕,父亲看看老牛,又深情地看看刚犁出田地,心里乐了。父亲吸了几口纸烟后,精神饱满,眼睛放光,又继续驱牛犁田。纸烟,让父亲提神,消消疲乏。有时田间飞蚊多,嗡嗡扑面,父亲则一边扶犁,一边嘴里叼着纸烟,以驱蚊子叮咬。
夜间,山月莹莹,夏夜漫长。吃过晚饭后,父亲无以为乐,则抱有两线木琴,坐在自制的木椅上,铮铮琴歌,琴乐自得。弹够了,乐够了,父亲取来纸烟,悠悠地吐几口烟雾,快活如仙。
父亲素日爱抽纸烟,从未见过他吸烟筒和抽香烟包。竹烟筒,村人到村旁的竹林,砍下老竹竿,在烈日下晒半干,砍成约半米长,在竹竿的中间,钻打一个小孔眼,再安插上一个小短竹管,用做吸烟嘴。村人吸烟筒之时,先在竹筒里注入半筒之清水,而后在小竹筒嘴上塞上烟丝,再点燃火把子(用椰子皮打松晒干后制成的)接上火,叭哒叭哒,对着竹筒吸烟。竹筒烟因有清水过滤,烟味醇和香美。但,竹筒烟有时可多人共用,个人的身体健康不同,总有卫生不良之虞。或许是因此之故,父亲从来没用烟筒吸烟。父亲也很少抽香烟,有时偶尔见他最里叼着一根香烟,但很多时间是见他在抽纸烟。或许是父亲对纸烟情有独钟呢,父亲说他抽纸烟惯了,纸烟的烟味很好,不像香烟那样添加烟精,抽了香烟感觉不那么自在的。哦,因来父亲不抽香烟之故缘于此呢。
父亲烟瘾甚大,平时总是看到他嘴里叼着纸烟。这或许是农村劳动活儿多之故,父亲从抽纸烟中得到暂时体力上歇息和精神上的舒坦。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回到家中,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移来小木凳,在小木床上作业练习。当我遇到难题,陷入冥思苦想之时 ,突听父亲说:“孩子,给我一张纸做烟纸好吗?”我回头看看父亲,他的嘴唇干瘪,有些翕动。我知道父亲的烟瘾发了,苦于找不到烟纸来卷烟。我明白父亲的苦衷,就在作业本的最后一页,撕下一张干净的递给父亲。父亲接过纸张后,就急忙卷成纸烟小包,走到屋外吞云吐雾。听到两声咳嗽声,我抬望眼,只见父亲两眼微红,正在有味地抽纸烟。
那时家穷,我睡在低矮的茅草屋里,晚上躺在简陋的木床上,没有蚊帐可挂,只有一张母亲织的麻被盖身。夏夜飞蚊多,有时嗡嗡地飘来耳畔,我一巴掌拍过去,啪的一声,蚊子逃走,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令人哭笑不得。蚊子飞来飞去,往复如此,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翌日清晨,因夜间蚊子搔扰,睡眠不足。天已大亮,我依然赖在木床上,父亲走过来,看到我赤裸的手臂上,蚊咬红肿几处,就转身去厨房,取出一撮烟丝,投放于褐色胶水杯。数分钟后,父亲端来胶水杯,把烟丝水蘸在我的手臂红肿处。不多时,我手臂上的蚊叮之毒,慢慢消去。父亲又手绞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净我的手臂,说:“孩子,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呢。”说完,父亲两眼濡湿,唉,家穷,哪有钱给孩子买蚊帐啊。
想不到,父亲的烟丝,有如此解毒的功效。父亲拳拳的爱子之心,此生难忘。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父亲已渐入老景,身体越来越衰弱。父亲经常咳嗽,就少抽纸烟了。但父亲身体好点之后,就继续抽纸烟。在一个元宵喜庆的节日,父亲突然与世长辞,与孩子们永别。在出殡的那天,远亲近邻皆往来吊唁,与父亲做最后的告别。炷炷烟香之雾缭绕,在父亲的棺椁头放满各式各样一支支的过滤嘴香烟,此为亲朋好友送别父亲的“礼品”。我看了一下,就转到外面,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赶紧制成小纸烟包,包成两个,再走进灵室内,放在父亲的棺椁头。我深知,父亲生前最爱抽的是纸烟啊。
父亲走了,在寂静的夜里,我仿佛看到,生前的父亲在抽纸烟 ,有时咳嗽几声,此为一家人的生计而咳嗽的。咳嗽声中,父亲的身影渐行渐远。
一路走好,一生劳累的父亲,愿您在天堂,好好地抽上一支纸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