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记事
文/张海霞
昨夜,母亲在微信里发来一句:“你秀姨不在了。”短短五个字,却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压进心里。我愣在屏幕前,思绪被拽回四十年前的那排平房,灰砖红瓦,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掠过屋顶,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时候,我们都住在厂区的平房里,一排排的,门挨着门,窗对着窗。谁家炒菜放多了辣椒,谁家孩子挨了打,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秀姨就住在隔壁第三户,男人是父亲的工友,脾气暴,喝了酒就打人。起初邻居们还劝,后来便都沉默了,只剩下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夜里格外刺耳。
唯独母亲,每次听见动静,便会冲过去拉架。有一年冬天,我半夜被争吵声惊醒,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见秀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跌跌撞撞地往我家跑。母亲一把拉开门,将她拽进屋里。她的脸上带着伤,手指冻得发青,整个人抖得像片枯叶。她不敢久留,怕连累我们,可母亲硬是按住她,倒了热水,让她哪也不用去就在我家呆着。
那晚,秀姨的男人骂骂咧咧的敲我家门,声音在空荡荡的厂区里回荡,格外清澈刺耳。母亲没开门,只是紧紧攥着秀姨的手,直到外面的叫骂声渐渐远去。第二天,那男人见了我们,眼神阴冷,从此不再和父亲说话。可母亲不在乎,她说:“人不能见死不救。”
后来,厂子搬迁,大家陆续搬走,渐渐断了联系。再见到秀姨,已是多年以后,在城里的超市。她老了,头发花白,背微微佝偻,可眼神却比从前平静。她说,终于离了婚,现在和孩子们一起生活,日子虽苦,但心里踏实。我问她还记不记得从前的事,她笑了笑,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你妈是唯一敢帮我的人。”
前些年,父亲去世,母亲整日郁郁寡欢。我想起秀姨,便去找她。她听说后,第二天就来了,两个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地聊了一下午。秀姨说,那些年要不是母亲,她可能早就熬不下去了。母亲摆摆手,说都过去了。可我知道,有些事,过去了,却永远留在记忆里。
如今,秀姨走了。平房早已拆掉,曾经的机四厂也早已经破败不堪面部全非变了模样。可每当想起那个冬夜,想起她瑟瑟发抖的身影,想起母亲毫不犹豫伸出的手,心里便涌起一阵酸涩。那时候的邻里,没有太多客套,可那份朴素的善意,却比什么都珍贵。
人这一生,能记住的温暖不多,但总有一些微小的光亮,在漫长的岁月里,始终不曾熄灭。
作者简介:张海霞,民建会员、邢台市曲协副主席、河北省曲协会员,河北省文学艺术研究会副秘书长,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邢台作协会员,民建爱心艺术团团长。京东大鼓其字辈传承人。 2001年曾主编《小作家文集》一书。散文《姥爷》 《想起俊姐》 《婆婆》 《品品一品,那酒》 《重读父亲》等作品曾在河北省《散文风》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