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拂尘》
作者:邓芳颖
小时候,我总以为自己的妈妈是个超人,在生活的每个角落里都有她的身影。现在我才知道,她只是不得不成为超人。每日博雾晨光,厨房里总会便响起锅碗瓢盆的轻鸣交响;夜深人静,灯下仍有她开关门忙碌的身影。那方小小的灶台,像母亲舞台,她总变着花样做我们爱吃的佳肴。我倚靠在玻璃门框上,看她穿梭于油烟与水汽之间,将琐碎的日子梳理成洁净的秩序。她弯腰擦拭灶台时,窗玻璃上映出她模糊的倒影,那侧影仿佛被无数个日子压得微驼,却依旧坚韧地支撑着整个家的天空。
随着年岁渐长,我才真正看见这秩序背后沉默的代价。妈妈的双手有着重山叠峦的褶皱,还有那消灭不了岁月的疤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的手,我很震惊,震惊之余的我在愧疚,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那么的了解妈妈。我的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妈妈说:“你的手很漂亮,不像我的手。"从她口中我才得知,她那触目惊心的疤痕,是小时候舅舅不懂事弄的。可在她的言语间,没有透露出半点对舅舅的不满和委屈。她总是那么善良,所以我现在的共情力强也有她一半的基因吧。其实最刺疼我的,是她的目光长久只停留在我们和这个家身上——她仿佛将自己遗忘了。记得有次路过商场,一件样式雅致的连衣裙在橱窗里静立,我分明看见母亲目光如蝶,短暂地栖落其上,然而只一瞬,她便轻轻拉着我:“那个很适合你,去试试。”那目光飘离的速度,快得像被风吹散的微尘,却在我心头烙下了深深的印痕。她总是舍得为我买漂亮衣服,自己总是推脱:我不喜欢。
甚至她的病痛,也总被轻描淡写地藏在肚子里,从来不表现出来。一个傍晚,我偶然撞见她扶着厨房的门框,眉头因疼痛而紧蹙,手用力按着腰侧。我问她怎么了,她却慌忙直起身,挤出笑容:“没事,老毛病,腰间盘突出,歇会儿就好。” 那笑容勉强得如同强撑的纸伞,遮不住底下真实的疲态风雨。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了心中那根名为“懂事”的弦被重重拨响——妈妈的世界如此广阔,为何偏偏将自己压缩成角落里模糊的倒影?
一种近乎心疼的冲动促使我开始笨拙地介入。起初只是饭后默默收拾碗碟,学着将油腻的盘盏洗净。水流哗哗,我笨拙地擦拭着碗壁,镜子里映出母亲先是惊愕、继而眼中泛起温润光芒的神情。这小小的举动仿佛撬动了她心中习惯的巨石,一丝微光悄然透入。
我开始尝试做得更多。吃完饭,抢在母亲之前,我和弟弟就先起身了,母亲看着我们,说:"上去好好写作业啊。″殊不知我们转弯就去了厨房,快速的收拾起来。母亲还在推脱,我和弟弟一顿却说,最终母亲的舞台出现了俩小小的身影。″弟弟我洗第一遍,你洗第二遍,你冲的时候要冲干净喔,然后放到消毒柜里。好的姐姐。″随着悦耳的碗与碟子碰撞声,妈妈的长久沉默后,嘴角却有了柔和的笑意。她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进了厨房。我和弟弟相视一笑。那天之后,厨房不在是妈妈一个人的舞台是我们一家四口的才艺大比拼。
渐渐地,妈妈身上那些细小的变化,如同悄然爬上墙角的青藤,焕发出微弱而执拗的生机。她开始走出舒适区,从试试到相信我。相信我给她搭配的衣服,时不时妈妈的妹妹也会附和两句,这件很适合你很漂亮,买啦买啦。傍晚时分,竟能独自出门散步,踩着夕阳投下的长长光影,不再被永远做不完的家务拴在方寸之间。最令我心头温热的,是某个寻常午后,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擦拭灶台的身影——那轻松的姿态,仿佛终于卸下了背负半生的无形重担。窗外微光轻洒,她映在玻璃上的倒影,第一次显得如此舒展、轻盈,像一株迟来开花的植物,终于舒展开了自己的枝叶。
如今离家求学,每次通电话,我总会细细捕捉她声音里那些细微的波澜——关于她新报的插花班,或者和妹妹约好的踏青行程。她声音里那份重新找回的、属于她自己的韵律,是我在远方听到的最动人的回响。
我这才彻悟:母亲的爱,原是一面映照岁月的镜子。过去镜中只映照出我们与这个家,而她自己,却如同镜面上那层被遗忘的微尘,默默承受着时光的覆盖与磨损。如今,拂去微尘,镜面终于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的面容——那笑容舒展如初春解冻的河流,证明着生命最深厚的温柔,并非源于永无止境的燃烧与消隐,而在于当给予的同时,依然能珍重地守护好内心那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火。
那次暑假归家,家里只有我和弟,午饭和晚饭都是我们自己搞定的。当我拿起抹布擦拭灶台,指尖拂过温润的台面,如同拂过母亲被生活磨砺过的掌心。玻璃窗上,映照出我与母亲重叠的身影,如同两代生命温暖的延续。原来真正的成长,便是终于明白——母亲的人生并非只为照亮我们而存在;她的世界本该如春日般辽阔丰盈。如今的我接过她手中的半块抹布,更愿接过那份深埋的祈愿:愿她余生的镜中,不仅映出家的暖巢,更清晰地映出她自己舒展的、被阳光温柔拥抱的容颜。
简介:邓芳颖,女,在校担任学生会活动组织部长,在社团担任学术部部长,在校期间获得奖项30+。始终怀揣对写作的热忱,用文字记录生活感悟与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