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里的光——名为母亲》
李幸儿
作为一个姗姗来迟的独生女,我像一株被旱季延误播种的幼苗。妈妈的年龄似乎总比别的妈妈大一圈,这让我很小就懵懂地知道,我的到来对她而言,或许带着额外的重量。家里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疲惫。于是,“懂事”成了我学会的第一个词,也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我像一颗过于安静的种子,被埋在名为“乖巧”的土壤里。别的孩子可以肆意哭闹、撒娇,而我早早学会了把那些小小的渴望、委屈,统统咽下去。因为我知道,妈妈很累,我不能成为那根压垮她的稻草。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自己的房间和书桌。安静、不惹麻烦、成绩好——这就是我能给予妈妈最大的“爱”和“孝顺”。我习惯性地把自己缩小,再缩小,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存在感,减少对妈妈的负担。看着镜子里那个总是沉默、眼神有点怯的女孩,我以为那就是“好孩子”该有的模样。
“忍一忍就过去了”,“别给家里添麻烦”——这几乎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期听到的最多的“教诲”。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我的喉咙。家长会上,老师夸赞我“是非常懂事乖巧的孩子,成绩也名列前茅”,母亲疲惫的嘴角终于上扬。她不知道,这份懂事是用我缩在教室角落的孤独换来的。那些被克制的撒娇欲望,最终凝固成性格里永久的沉默。
六年级秋天,当班级里的小团体无故对我咒骂,眼泪混着母亲那句“忍忍就过去了”流淌进嘴唇在舌尖弥漫。我低头擦掉作业本上的脚印,却擦不净蔓延的谣言:“她不干净”“她很乱很脏”。我的隐忍,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孤立、嘲讽、谣言……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将我淹没。三年间,忍让从美德变成刑具。
初三秋天,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了。我像一只彻底失去动力的布娃娃,瘫倒在生活的废墟里。不再有眼泪,只有无边无际的麻木和空洞。连呼吸都感觉是沉重的负担。直到表姐在我日记本里发现无声的求助,才惊觉那些“懂事”早已腐败成抑郁症的菌斑。我请求表姐带我见医生,最终被诊断为抑郁症。妈妈来了,看到诊断书的那一刻,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看着我,那个她记忆中总是安安静静、省心懂事的女儿,如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眼神涣散,了无生机。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恐惧和铺天盖地的痛楚。那一刻,她苦心构建的“懂事乖巧”的完美女儿形象,在我无声的崩溃中轰然倒塌。巨大的冲击让她终于看清了那层“懂事”外壳下,早已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灵魂。
休学在家的日子,是我生命的分水岭。妈妈的世界仿佛也按下了暂停键。那些曾经被她视为头等大事的“忙”,突然被搁置了。她不再喋喋不休地谈论成绩和排名,不再用“别人家的孩子”来鞭策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却无比坚定的陪伴。曾经雷打不动的夜班,变成了清晨厨房里焦糊的煎蛋;从前念叨的“重点高中”,被笨拙的拥抱取代。当我因药物反应呕吐时,那双曾经只会签试卷的手,正轻轻拍着我的背,哼起走调的童谣——那是三十八岁才当母亲的她,迟到了十五年的摇篮曲。
在药物、医生专业的治疗和妈妈无微不至、充满温度的爱与陪伴下,那片笼罩我多年的阴霾,终于一点点散去了。沉重的枷锁被卸下,久违的轻松感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世界重新拥有了色彩,阳光再次变得温暖。医生宣布我康复的那一天,我和妈妈紧紧拥抱在一起,她的泪水滚烫地落在我的颈窝。那不是悲伤的泪,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穿越黑暗后的庆幸。当她在夕阳里笨拙地放起风筝,线轮脱手飞向天空时,我们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突然大笑——那一刻,十四年紧绷的“懂事”枷锁,随风筝哗啦啦碎在风里。
亲爱的妈妈,您用半生辛劳告诉我,所谓孝道从不是活成橱窗里的奖杯。当我学会在霸凌者面前昂首走过,当我把抗抑郁药瓶换成大学录取书——我终于读懂您写在皱纹里的期待:做自己的光,也做照亮您平凡人生的星辰。
亲爱的妈妈,我从不怪你曾经的“不懂”。你给予我的爱,或许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完美的表达方式,但它如山般厚重,如海般深沉。你用你的行动,冲破了我的保护壳,紧紧拥抱了那个破碎的我,并亲手将我重新拼凑完整。是你让我明白,我不必成为任何人,不必背负“懂事”的枷锁,只需要做我自己,健康、快乐地活着。
亲爱的妈妈,你把我从黑暗的囚笼里拉出来,让我重见光明。那么,就让我成为那束光吧——一束温暖、坚定、充满希望的光,去照亮你平凡却因我而伟大的余生。谢谢你,我亲爱的妈妈,谢谢你从未放弃我,谢谢你让我知道,被无条件地爱着,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作者简介:李幸儿,女,共青团员。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现代物业管理专业学生。现任学院团委组织部干事,学院新媒体中心创作部干事,班级学习委员,曾担任班长,团支书和书画社干部。曾获五四表彰大会“优秀团干”,2025年中国国际大学生创新大赛体育健康学院院级选拔赛中获“优胜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