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
魏雨杭
满是灰尘纸箱同些许杂物被人从房间的小角落里丢了出来,我一边询问着父亲要不要丢掉这些没用的东西,一边掸去灰尘,打开了这尘封许久的纸箱,我被箱子上的灰尘呛得别过头去,余光却瞥见父亲从那破旧的箱子里捞出一本书,我打趣着问父亲什么时候开始爱看书了,他憨笑说这是本相册。忽略父亲眷恋的目光,我垫脚夺过相册,以为相册里的是自己儿时活泼可爱的模样,映入眼帘的却是个年轻的小伙,再定睛一看,呦,这不是父亲年轻的时候么,在那个相机没有美颜,人心都纯朴的年代,他好帅。我试图问父亲怎么现在不拍照了,可终究没问出口,属于他的青春早已随着云烟飘逝,曾经那个少年的欢乐已被世俗浸染。原来再明亮的双眸也会变得混浊,我却始终想不明白心中伟岸的父亲何时也开始沧桑了。
是我小学时因为顽皮而将脚腕摔得粉碎性骨折那一次吗?可是他听到我脚腕骨折的时候没有一句安慰,深夜十一点半飞驰的小轿车上只有我时不时痛苦的抽泣和他一脸的阴沉。我永远也忘不掉他面无表情的把我抱进CT室,轻柔地把我放在那张小床上,等待X光片时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到我的脸上狠狠地斥责我。接下来的一个月,每天上下学的路上都少了一份欢声笑语,父亲的肩头也不只有一个书包了,还多了一个我,晨风轻拂我们脸庞,以蓝天为纸,白云为墨,蘸取零碎微光,画尽独属于晨曦的自然气息。那时候我的教室在四层,学校又不允许进车,于是父亲就每天背着我和我的书包从校门口走到教学楼,又从一楼爬到四楼,我不知道那段时间父亲为何那般沉默,只能默认为父亲还在因为我的顽皮而生气。
又或是初中他看到我全班倒数的成绩单的那一次吗?那是蝉鸣清远且悠长的盛夏,身后是斑斓的茵地,面前是解颜而笑的父亲,他接过我手中的成绩单,顺手将热气腾腾的烧饼塞到我的手里。这份美好在他看到我的成绩时便烟消云散了,只是我想像中的暴风雨并没有来到,父亲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没有像往常一样取下我的书包,而是自顾自的向着马路旁停着的汽车走去,直接上了车。我不敢说话,只得紧紧的跟在父亲身后,车门关上的瞬间,我恍惚听到了父亲沉重的叹息声。坐在车上,父亲还是像往常一样问我今天吃的好不好,中午休息的怎么样,对我成绩的事情只字不提,我怯生生的应答着,脑子里却只想逃离这狭小的空间。小车在我舞蹈兴趣班门口停下,父亲调整了一下语气,温和地让我乖乖去上兴趣班,我疑惑地问他,为什么我考得这么差他还同意带我来上兴趣班,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喜欢就好便又沉默了。晚霞亲吻天际线,染红了半边天,落日的余晖连同父亲离去的身影穿透我的心脏,只留我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再或者是我高中有一段时间沉迷游戏的那一次吗?在父亲三番五次的催促下我依然没有起身要去吃饭的意思,终于父亲推开了我的房门,我的慌乱与尴尬被他尽收眼底,桌子上只有几张凌乱的草稿纸和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游戏机。父亲看我的眼神有点凉,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像初冬的雪,在他平静的脸上,我分明的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他伸手拿过我的游戏机,狠狠地砸在了垃圾桶里,我还没从那巨大的声响中回味过来,他却已经拿起钥匙出了家门,他就这样走了,就像远行的车马,风会吹走他走过的痕迹,就好像刚才那一幕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已经凉透的饭菜,干净的卷子,垃圾桶里碎掉的游戏机,都在印证着刚才那一幕的真实性。直到夜深了父亲才回到家,他浑身散发着酒气,我不得不扶着他来保持他的平衡,父亲大着舌头说:“中……中午是不是吓到你了闺女,爸不是故意的,爸只是……只是有点失望。”后来无论是春风吹过大地,还是冬雪覆盖生机,我都再也没见过他凶过我一次。
记忆落入土壤里,用心才能灌溉它们,才能令之繁盛,当我用心灵去触碰那些回忆时才明白那些瞬间凝结了多少的悔恨和教训。在那段满腔热忱的岁月,我和所有人一样,有着类似的轨迹,考入了大学,远离了束缚了自己几年的家乡,到机场的那天,因为各种原因,父亲并没有来送行,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父亲来一场“再见”都没有的告别。离家太远,半年才能回一次家,回家之后,每天睁眼桌子上总能看到父亲给我剥好的水果,中午永远有各式各样我喜欢的饭菜。不过一学期下来我和父亲的联系似乎少之又少,我们之间被不知名的东西划开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界线,我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忙于自己的生活,似乎忘了父亲曾经所给予的。
又是一个学期,直到某天晚上,我在开会,和我少有联系的父亲突然来了消息,还是熟悉的那句:“晚上吃的好不,中午休息的咋样?”我也像曾经那样回答:“都挺好。”说罢我便将手机静了音,继续听会议内容。会议结束后,我拿起手机,看到父亲发来的信息:“爸爸想你了,只是不想总打扰你生活,你随时可以给爸爸打电话,早点回宿舍休息,累一天了。”我怔住了,我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看到这段文字时的心情,只是第一次觉得文字有声音,那声音如同山崩海啸,如同雷电暴雨,字字直击我心,字字震耳欲聋,我那沉默寡言的父亲将思念赋予文字,他在等我一声回响,等一声,等一生。我急忙给父亲拨去视频通话,父亲那头几乎秒接,透过手机狭小的屏幕,父亲一脸轻松的向我展示他的啤酒肚,每次我让他少喝酒他都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却没有一次做到了,但是我想要的东西他却送来没拖欠过。我问父亲晚上吃的什么,他只是扯了一句吃得很好,可是他到底是没瞒过我,和我在家时不一样,餐桌上只有一盘不知道剩了多久的丝瓜炒鸡蛋和一小袋花生米,父亲在极力遮掩,我只能用沉默来为这个话题画上一个强硬的句号,他和我讲他们公司去北京出差,他在商场给我买了好看的项链,等我回家就给我,和我讲他在家养的花开的有多么娇艳,又一次次的嘱咐我每天要按时吃饭,好好休息,直到要休息了才恋恋不舍的挂了电话。我眼眶中的眼泪就像在枝头上坚守了一个寒冬的枯叶,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终于不堪的落了下来,手机再次响起提示音,父亲在睡觉前给我发了最后一条消息:“爸爸是你坚强的后盾,有什么事都可以和爸爸说,爸爸是你的听众,钱不够跟爸说,爸有。”我突然明白父亲爱喝的不是酒,也不是爱喝酒,他是用酒来咽下生活的愁,就着相思入喉,他解不开岁月悠悠,纵使万般无奈,也要任我坦荡自由,我看过这世间的青山灼灼、星光沓沓、秋雨渐渐、晚风慢慢。却忘记了在那久违的星空下,属于我自己的北极星,我见过那清晰明亮的星光,在父亲的眼里,在我心里,比太阳还耀眼。曾经天幕中最光洁的星辰,如今却用近乎请求的语气让我多给他打打电话,那语气如同深秋的梧桐般伤感,竟也给我渲染了一片悲凉。我突然害怕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从我身边默默走开,不带一点声响……
原来父亲骗了我。那天的深夜十一点半,是他从外面跌跌撞撞的飞奔回来带我去医院的,他脸上的不是阴沉,而是诉不尽的担忧,他也从来没有因为我的顽皮生气,只是我是他甜蜜的负担,他怕耗费体力摔了我;在那个绚烂的盛夏,他也在担心我的成绩,只是他也想以他的方式支持我所喜爱的一切;在他出门的那一个下午,究竟想了多少遍有没有吓到我,才使他醉酒后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那般的关切。父爱无言,我不知道他那句“爸爸想你了”是用多少个夜晚的无言才换来的,但我想让父亲知道,我的努力不会是为了离开,而是为了更好的归来,用成长的庞大而美丽的羽翼遮蔽他辛苦了半生的人生。
作者简介:魏雨杭,女,是一名准备入党的共青团员。是现代文秘专业的一名学生,任职学院学生会部长,校级体育舞蹈协会部长,班级团支部副书记。被评为五四优秀青年,优秀学生干部等多项荣誉。曾策划过多起辩论赛,写作等多项活动,获得国家级、省级、校级奖项若干。我的座右铭是“我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