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相纸里的银河
许铭丹
大扫除时,老旧的电视机下的抽屉开合时总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被惊醒的老兽。我在抽屉里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一个凯蒂猫形状的铁盒映入眼帘,那是我的“宝箱”,生锈的锁扣崩落瞬间,二十年前的阳光倾泻而出——照片里的爸爸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我骑在他肩头,融化的冰淇淋正滴在他左胸,晕开一朵奶黄色的花。妈妈踮着脚举着遮阳伞,珠江对岸的广州塔还只是枚银色的钉子,倔强地戳向云层。
记忆里的夏夜总是有一种独特的花香与婵声,而我的爸爸像座满是宝藏的山。我把凉席踢得东倒西歪,爸爸就用脚把我勾回来,我就枕着他手臂数星星,他的声音混着蝉鸣漫过来:"看,北斗七星像把盛酒的勺,古人用它辨方向、定时节。"他掌心的老茧轻轻蹭过我手背,那些关于星辰运转、候鸟迁徙的故事,老祖宗的农谚,经他的嘴,成了连接天地的奇妙密码,顺着晚风便钻进我的耳朵,当然 他教我的远不止这些。
妈妈的爱则藏在清晨的砂锅声里。瓷勺碰击的叮当是最温柔的闹钟,琥珀色的银耳羹上漂浮着枸杞,像撒了一把小太阳。"多吃点,长得高。"她总把最大最好吃的塞进我碗底,自己却抿着残羹。
初中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挂在晾衣绳上的破旗。后排男生总爱捉弄我,抢走作业本,在走廊故意伸腿绊我。我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回去,在日记本上画满扭曲的线条。直到那天,我攥着被撕碎的试卷躲进房间,台灯把影子缩成颤抖的小黑点。爸爸发现我不对劲,深夜陪我改错题时,我攥着笔发抖,错题怎么也改不对。
"告诉老爸,发生什么事了?"门轴轻响,妈妈挨着我坐下,发丝扫过我肩头,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当她的手轻轻覆上我手背,所有的倔强轰然倒塌,我像决堤的河,把委屈和恐惧全倒进她怀里。他们告诉我:“喜欢的东西,不是靠抢。得像月季,自己扎根长大,才能开成别人眼里的风景。”后来青春期迷茫时,这话成了稳住情绪的锚。
第二天清晨,我看见他们站在班主任办公室。老爸把帽子捏在手里转了又转,妈妈反复擦拭带来的水果篮。后来那几个男生红着脸道歉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未在黑暗里独行。
初三那年,弟弟在浴室晕倒。玻璃门紧闭,妹妹吓得大哭,我拼命拍门,手都麻了。突然,“砰” 的巨响——爸爸用肩膀撞碎玻璃,碎渣飞溅中,他扑过去护住弟弟。我看见他满手是血,却笑着说:“没事,超人不会让你们受伤。” 后来妈妈偷偷告诉我,爸爸去医院接断的手筋,疼得在病房咬毛巾,额头上青筋暴起。我跑去问爸爸:“当时不痛吗?” 他挠挠头,还是教我做题时的轻松样子:“看你们慌成那样,哪顾得上痛。” 后来妈妈说,手术台上爸爸疼得咬破了嘴唇。我忽然明白,超人的披风下,也藏着血肉模糊的伤。我才懂爸爸不是真超人,他也会痛,只是把疼嚼碎,喂给我们安心的甜。
命运的重锤毫无征兆地落下。爸爸病倒后,家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我看见她对着镜子把长发剪短,碎发像黑雪簌簌落进垃圾桶。从此她的身影总在厨房、医院、学校间穿梭,晨光里煮粥的剪影,深夜算账的台灯,渐渐成了我记忆里最熟悉的画面。
我试着分担,跟着去菜市场才知道,原来每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帮着交水电费,才明白那些数字背后的重量。当我提出申请贫困补贴时,妈妈正在缝补弟弟的校服,银针在她指间穿梭:"咱们还能撑,把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她鬓角的白发在台灯下泛着银光,像夜空中不肯熄灭的星。
此刻我轻轻摩挲着旧照片,夕阳的余晖透过阁楼小窗,给父母年轻的脸庞镀上金边。二十年前的广州塔早已璀璨夺目,而照片里的他们,眼角已爬上细密的纹路。原来爸爸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他的勇敢源于对我们的守护;妈妈也不是不知疲倦的陀螺,她的坚强来自爱的支撑。
那些被他们挡在身后的风雨,那些藏在粗糙掌纹里的温柔,早已化作我生命中最亮的星。我把照片小心收好,决定带着这份爱继续前行,就像珠江水永远向着大海奔涌,我们家的故事,也会带着温暖与善意,在岁月里永远流淌。
作者简介:许铭丹,休闲服务与管理专业,00后写作者,擅长以细腻笔触描绘亲情与成长。作品扎根生活,用文字传递温暖与力量,在平凡故事中探寻生命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