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三章第三节(总第19节)
云秀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背着书包跑出校门,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六月的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郁结。
"云老师再见!"孩子们的声音清脆如铃。
"路上小心,别贪玩。"她勉强挤出笑容,挥手道别。等最后一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村小学门口的老槐树后,她的肩膀才垮了下来。
教室里还残留着粉笔灰的味道,云秀机械地收拾着讲台上的教案。手指碰到那本《外国文学选读》时顿了顿——这是林松岭上周借给她的,书页间还夹着他随手画的速写,涧水河畔的一株野山杏。
"云秀,还没走啊?"齐老师探头进来,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热气袅袅上升,在六月的闷热里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云秀的手指在教案本上顿了一下,墨水洇开一小片蓝色。她没抬头,只是把钢笔帽慢慢旋上,"马上就走。"
齐老师却已经走了进来,皮鞋在地上踏出不紧不慢的节奏。他把搪瓷缸放在云秀桌上,"喝点红糖水,看你脸色不好。"缸子边缘有个豁口,像是被什么硬物磕出来的。
一阵山风吹来,把齐老师身上的烟味和汗味搅散开来。云秀盯着教案本上那片洇开的墨迹。齐老师拖了把椅子坐到云秀旁边,近得能听见他呼吸时的鼻音,"你爸也是为你好。"
云秀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她抓起教案本往包里塞,纸张边缘因为反复翻动已经起了毛边。"齐老师,我这就走!"
"去看李小草?"齐老师也跟着站起来,挡在前面,"半夜...…破鞋能教孩子……"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的豁口。
云秀感觉有团火从胃里烧上来。齐老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手心潮乎乎的,像块没拧干的抹布。"云秀,你知道我..."他的拇指在云秀脉搏处蹭了一下,"我一直很欣赏你。"
云秀猛地抽回手,包带滑落时砸翻了搪瓷缸。红糖水泼在水泥地上,黏稠的液体缓缓漫过一道地缝。
"我该走了。"云秀弯腰捡包时,看见齐老师的皮鞋尖往她这边挪了半步。
涧水河在夕阳下泛着碎金般的光,云秀沿着熟悉的小路来到她和林松岭常碰面的那块青石旁。石头上还留着前几日下雨积下的水洼,倒映着她憔悴的脸。
林松岭不在。云秀蹲下身,指尖划过冰凉的石面。"叮——叮——"远处传来金属敲击岩石的声音。是云校长又在卧牛石那边开山了。
云秀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朝声音方向走去。绕过一片灌木,她看到了弓着背的云校长。他的头发上落满石粉,手上的铁钎已经磨得发亮。
"校长,我来帮您。"她弯腰捡起散落的碎石,堆到一旁。"云秀来啦。"云公德抹了把汗,眼睛却亮得很,"你看这段,再有个把月就能打通了!”
云秀鼻子一酸。"校长..."
"嗯?"云公德停下铁钎,关切地看着她,"有心事?"就在这时,云秀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修长身影正举着手臂对着他们这边——是林松岭。他常做这个动作,说是取景框,能把看到的画面定格。
云秀眼睛一亮,轻叹一声:“林教授!”又假装没注意到,转向幽谷深处。嶙峋的石砬像巨兽的牙齿,杂草在石缝中顽强生长。她想起林松岭说过要带她去谷底看一种罕见的花,脸上微微发热。"唉..."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哟,这不是云老师吗?"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刺破山谷的宁静,"大画家在偷看美人儿呢?"
云秀浑身一僵,心里暗忖:”这不是赵泼吗?她不是一直在城里打工吗?才什时候回来的都不知。”只见赵泼儿穿着紧绷的牛仔裤和花哨的衬衫,扭着腰走向林松岭。她嘴唇涂得艳红,头发烫得蓬松,和村里姑娘截然不同。
"帅哥画画呢?"赵泼儿凑近画板,故意用胸蹭林松岭的手臂,"给小妹画一个呗?找个僻静地方,小妹脱了让你画,别怕!"
林松岭像被烫到般后退两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赵泼儿咯咯笑着,声音刺耳,"重要的是你到涧水河不就是找妞画妞泡妞的吗?"她突然指向云秀,声音拔得更高,"涧水河有个美丽的传说,说东海龙王的女儿在此地洗浴,有男人偷看,后来结为夫妻,男女共浴...你们没试试?"
"住口!"林松岭脸色铁青。
云校长摇头叹气:"真泼哩,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云秀脸上血色尽褪。赵泼儿的话像一盆脏水泼在她身上,让她浑身发抖。她转身就跑,泪水模糊了视线。
"云秀!"林松岭收起画夹就要追来。
赵泼儿却拦在他面前:"我好喜欢你啊,这乍一见啊,我就爱死你了,大帅哥!"她张开双臂,像只花哨的母鸡。
云秀跌跌撞撞跑下山坡,正撞上赶来的齐老师。
"云秀?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齐老师抓住她的手腕,"我揍他!"
"放开我!"云秀猛地甩开他的手,泪水终于决堤。
“云秀,不要跑!“齐老师回头一看,追来的是林松岭,立刻横在两人之间:"是不是你惹的祸?告诉你,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林松岭皱眉:"你又误会了..."
齐老师一把揪住林松岭的衣领,眼中喷着火:"误会?云秀都哭了,你还敢说误会!谁让云秀哭,我就让谁死!"
林松岭冷静地掰开他的手:"请你自重!”
"自重?"齐老师冷笑,"你们这些城里来的画家,打着艺术的幌子,专门勾引单纯的女孩子!"云秀擦着眼泪回头:"齐老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云秀,你别怕!"齐老师挡在她面前,指着林松岭,"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整天缠着云秀画画,安的什么心?"
不还处山坡上的赵泼儿探出头来,尖声笑道:"打起来!打起来!"
云校长急忙赶来:"都冷静点!齐老师,你身为教师,这样成何体统?"
齐老师却红了眼:"云校长,千万别拦我!"他猛地扑向林松岭,"今天我要让他知道欺负云秀的代价!"
林松岭侧身避开,齐老师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这更激怒了他,转身又扑上来。林松岭又是一个侧身避开,齐老师一个前滚翻栽进洼水的地方,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他挣扎着爬起来,崭新的白衬衫沾满了黄褐色的泥浆,裤腿撕裂了一道口子,眼镜歪挂在鼻梁上,镜片上糊满了泥点子。
"呸!呸!"他吐着嘴里的泥水,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活像只落汤鸡。赵泼儿在不远处山坡咯咯地笑:“开心、开心,太好玩了!”
"笑什么笑!"齐老师恼羞成怒地吼道,一把扯下眼镜在衣角上胡乱擦拭,结果反而把泥浆抹得更均匀了。他的脸涨得通红,连耳朵尖都泛着血色,却仍梗着脖子不肯认输。
"画画的!"他咬牙切齿地喊着,踉踉跄跄又要冲上去,结果被自己的裤脚绊了一下,差点又摔个狗吃屎。他狼狈地稳住身形,喘着粗气,"有本事...有本事别躲!"他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拳头,泥水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滴,"我们...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云校长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够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校长的声音里既有责备又带着心疼,"连为人师表的体面都不要了?"
齐老师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泥泞,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但他看向林松岭的眼神依然充满敌意,嘴唇颤抖着,似乎还想说什么狠话。最终,他只是狠狠跺了跺脚,甩开云校长的手,一瘸一拐地朝学校方向走去,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泥脚印。
望着齐老师狼狈不堪的背影,云秀又想起大学毕业时,大家都对她回乡执教的决定强烈反对,而齐老师——那个在学生会里总爱高谈阔论的学长,竟然在得知她的决定后,毫不犹豫地说:"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那一刻,云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不是没想过齐老师可能另有所图,但当他真的提着行李,跟她一起踏上回村的山路时,她还是被感动了……
而现在,望着他在泥泞中蹒跚的背影,云秀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云秀又想起齐老师第一次站在简陋的讲台上,用夸张的肢体动作给孩子们讲解《荷塘月色》时,粉笔灰沾满了他的西装袖口;想起他熬夜批改作业时,眼镜滑到鼻尖的滑稽模样;更想起他为了给孩子们争取新课本,在县城教育局门口守了整整三天的倔强身影。而现在……
林松岭捧着新挖的鬼子香走到云秀面前,湿润的泥土还粘在根须上,散发出淡淡的药香。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花瓣上的水珠,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听云校长说,这味药对胃脘隐痛最有效。"他将那束淡紫色的花穗递过来,声音比山涧的溪水还清澈。
云秀接过时,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温度。那些细小的花苞在她手中轻轻颤动,每一朵都饱满得像是蓄满了亲切的关怀。
而这时云秀又隐约听到不远处山坡上赵泼儿咯咯笑,”好玩好玩,比看电视剧还热闹!怎么样,哥,替你出气了吧?"又隐约听到赵麻杆儿的声音:"可...你这么一整,不把人家整到一起去了吗?那我就更没戏了。"
"整什么一起去呀,"赵泼儿的笑声像玻璃刮擦,"我就是搅屎棍,搅和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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