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樊晋英
仲秋时节,细雨迷蒙,远山如黛,空气湿润清新。打一把伞,在雨中漫步,心静的象—潭碧水,真惬意!这种氛围,最能让人沉入思考,又最易使人引起思念。又近中秋,我又想起我的父亲——一个平凡的人。
人一生,无论伟大与平凡,最终是:一缕青烟上西天。不同的是,纪念形式有别而已。伟人死了,举国纪念;名人死了,组织纪念;能人死了,行业纪念;这毕竟是少数,而绝大多数平常人死了,只有子孙来纪念了。父亲正是这千千万万平常人中最普通的一个。我写文纪念父亲,同时对天下千千万万平凡人的父亲致意!因为天下再平凡的父亲,都是儿女心中的一座圣山!
父亲出生那年,辛亥革命爆发,今年到处举办辛亥革命百年纪念,父亲正值百年,音容渐远,思念愈深。此时此刻,父亲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父亲个子不高,也不胖,清瘦干练,慈眉善目,是个勤劳、憨厚、本份的庄稼汉。
父亲是个善良的人,一颗善心,一身佛性,与世无争,善待一切。父亲一生都是那样平平和和,乐乐呵呵!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没有打过我们。每逢母亲打我,总是父亲护着,“看把你妈气的,听话,以后学乖些!”责备仅此。父亲对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一样痛爱。人们都说他是个好老汉。父亲从来没有背手走过,总是拿一把铣,凡见路上有坑洼疙痞不平处,总要修修垫垫,怕的是老人拌倒,小孩跌跤,怕得是车过不便。父亲一辈子笃行做好事、做善事。父亲老说,人要行善,敬人让人不亏人,会有好报!他爱憎分明,对群众不起高调不发火,不给人脸难看;对权贵对恶人,却毫不留情。善良人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你的德性,好人彰显美德,恶人尽显嘴脸。谁若欺负他,人们就会说:“你缺德不?连那么好的人都欺负,小心报应!”事实证明,凡欺负过他的人,都遭到了报应。父亲善良,没有仇人,殁后,很多人前来吊唁,送殡,殓墓,得以善终厚葬。
父亲是个勤劳的人,就像老黄牛,一生劳作不停。他如上足发条的钟,总是停不下来。一年四季,要么肩扛一铣一筐拾粪,要么手拿一镰一篮割草,要么就一副担子不离肩,闲不住啊!老天虽没给他将军之才,却不缺生活之能。
父亲是个能行人,别说田间种地犁耙那些事,别说家里做饭蒸漠那些事,就是淋醋、熬糖瓜、漏挂面、打席、编筐、轧花、买菜做生意,啥都能干。父亲出生寒门,没有家产,养活我们几个子女,何其艰难!宁是靠吃苦勤劳来养家。年轻时白天干活,晚上轧棉花,没日没夜地干,父亲腿不好都是年轻时落下的。我上中学那年,父亲包了大队一个果园,恰逢大旱,花落得坐不住果。为保收成,能缴上承包款,父亲一个人宁是凭一幅扁担两条腿,每天从远处挑水浇果树,天天如此,双肩红肿,累得腰也弯了。老天都被感动,大旱年父亲的苹果长的格外好,人见人夸。那年不仅缴足承包款,还挣了几百元,给大哥取了媳妇。人都说:“那是晋立爸勤苦换下的,谁能下那辛苦?”成为当时美谈。
北山拉炭,是这地方人那年月的无奈之举。没烧的,咋做饭过冬?没钱买不起炭,只好自己跑几百里到乡宁山上煤矿去拉。路远活重,往返得三四天。年轻力壮的,虽苦但不怕,可老弱病残人咋办?当时父亲年过半百,身小力薄,大哥有病不能去,二哥当兵在部队,我又人小力未圆,真是老的上不了马,小的拉不开弓!为谋生计,我们父子老小跟随壮劳力同去北山拉炭。那是啥滋味?凡拉过炭的人都知晓,卖命啊!我不说那日夜兼程的累,凉水泡漠的味,沿途弥的满身满脸的灰,也不说上山的难、下山的险,我只说最后盘上荣河五里坡,腿已不听使唤只是机械运动,跌跌撞撞拉到家,倒头便睡。等再睁开眼,见妈坐在身边,我问几点了,妈笑着说:“你看见的太阳那是前天的了。”我年迈的父亲,他不乏不累吗?三天四夜啊!可昨天早就下地干活了。
父亲是个正直倔强的人,外表柔弱,内心刚强,骨子里是硬气的。虽家境贫困,但不气馁,遭受磨难,但不屈服。一辈子做事顺天理,说话顺人心。他对好人从不动怒,但对坏人却从不客气,蔑视之,唾骂之!我们现住的村子,是母亲的舅家,因老舅膝下无子,要我二哥给他顶门,所以我们全家才搬迁与此。因村里掌权主事的都是母亲的舅父辈,说话办事都让母亲向前,父亲避后。加之母亲怕父亲脾气倔说话得罪人,让父少言,久而久之,父亲就不爱管事,落个清闲。虽在此有寄人篱下之苦,委屈可受,但欺负不行!父亲对那些权贵、无赖从不奉承。每遇不平事,怒火中烧,都要喷将出来。父亲人微言轻,但会写诗,几句顺口溜,就刻画得恶人嘴脸毕现,入木三分。群众相传,拍手称快!被讥讽者狼狈不堪,威风扫地。常常不得不央人求母亲,劝阻父亲搁笔。父亲爱憎分明,以笔当枪,使坏人胆怯,百姓快乐,群众爱见他。
父亲是个乐观豁达的人,生活无奢求,平安就是福!因是苦出身,觉得能吃饱穿暖不受屈就是好日子。我当兵第二年,父亲到部队探亲,我尽心伺候,战友和首长也对老人关心得无微不至,父亲觉得很幸福。我到运城工作后,那年元宵节首次放焰火,我接父亲带爱侄国勤来玩了几天,领父亲到处转转,并安排看了几场王秀兰等蒲剧名家的演出,观赏了焰火晚会。父亲乐得说:戏看美了,火看美了,也逛美了!父亲十分节俭,从不花闲钱,给钱也不要,生怕拖累儿女。他知趣自爱,父亲在我们心中就是一尊佛!
1983年中秋节,我回老家看父母。八月十四是父亲的生日,那天因种麦整地需要赶活,早饭后,我们到离村很远的地里去打垅,父亲坚持也要去。天短白天不回家,干累了就在田间歇歇吃东西。我看见父亲倦坐在地垅上,身边放着筐,立着一把铣,瘦弱的身躯,满脸的灰尘,粗糙的手捏个凉漠,用一嘴不得劲的牙嚼着……我远远地给父亲偷拍了张像,鼻子酸,不忍再看。谁知道这是年过古稀老父亲生日午餐啊!他老人家辛苦一辈子,到晚年都没享上啥福,七十二岁的生日竟这样过?扭过脸,我愧泪纵横,泣不成声……
父亲走时,我在上海,本无音信,天知道父亲是怎样给我发的信息,鬼使神差,让我奔回家赶上给他老人家送行安葬。父亲一辈子没病过,谁能料想突然与世长辞。这给我们做儿女的一个警醒:孝顺要趁早,千万莫迟了!人有旦夕变故,没来得及尽孝将追悔莫及,遗憾终生!
父亲百岁,我现在条件好了,也有时间了,多想请父亲吃顿好饭,看场好戏,多想带他到大上海、到天涯海角转一转,这一切,都再不可能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悲矣!愿父亲在天堂过得有滋有味!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