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上的星光
作者：高金秀
暮色漫过祁连山时，父亲总爱坐在门槛上卷旱烟。火星在烟锅里明明灭灭，映着他被岁月压弯的脊梁。母亲蹲在灶膛前添柴，火舌舔着黑黢黢的铁锅，将她鬓角的白发染成暖金色。
那是八十年代初的天祝藏乡，我们家的土坯房像粒被遗落在山坳里的青稞。父亲是方圆十里唯一的民办教师，每月三十七块五的工资要养活八口人。母亲总说，咱家的日子是靠灶火和红墨水熬出来的。
清晨四点，火塘的噼啪声会准时唤醒沉睡的山岗。母亲往灶膛里塞进干透的胡杨枝，铁锅里的青稞面粥咕嘟作响。父亲就着这点热乎气，把冻僵的手指贴在胸口焐暖，然后摸黑往学校走。山路结着冰，他的棉鞋里总要垫上三层毛毡。
教室里的窗纸总被西北风撕得哗啦响。父亲用旧报纸糊窗，在黑板上写板书时，粉笔灰混着雪粒子落在肩头。有次我偷偷跟着去，看见他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来，套在冻得发紫的学生手上。回来的路上，他的手指肿得像胡萝卜，母亲抹着眼泪用雪给他搓手。
火塘边的夜晚永远忙碌。三个姐姐围坐在一起纳鞋底，麻绳穿过粗布的声音沙沙作响。两个哥哥用树枝在地上演算算术题，母亲就把烧红的土豆埋进灶灰里，说等做完题就有热乎的宵夜。父亲总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灯罩熏得漆黑，他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像棵倔强的胡杨树。
最艰难的那年冬天，粮仓见底了。母亲把最后半袋青稞倒进锅里，熬成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父亲却把粮票换成了油墨，说孩子们的作业本不能断。那天夜里，我听见父母在火塘边轻声说话，母亲说："要不把那头老黄牛卖了？"父亲沉默许久，只往火里添了根最粗的柴。
后来我们兄妹五个陆续考上大学。临走那天，母亲往每个人的行囊里塞了把晒干的胡杨枝，说想家了就闻闻这柴火味。父亲站在门口不说话，手里的旱烟卷烧到了手指都没察觉。汽车开动时，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两根插在雪地里的老木桩。
如今我在省城安了家，给父母买了带地暖的房子。可母亲总嫌这暖气太闷，非要在阳台上支起小泥炉。她往炉子里塞胡杨枝的样子，和四十年前蹲在灶膛前一模一样。父亲依旧保持着在煤油灯下备课的习惯，虽然那些教案本早已泛黄，他却坚持要用红墨水批改孙辈的作业。
去年冬天回老屋，火塘还在原地。母亲往炉膛里塞进一把干透的胡杨枝，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着墙上斑驳的奖状。父亲摸着奖状上的名字，忽然说："当年最怕你们冻着饿着，没想到这些火塘里的火星，真能照亮你们的路。"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熟悉的柴火香。我望着父母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明白：那些在火塘边熬过的寒夜，那些在讲台上落下的粉笔灰，早已在岁月里酿成了最暖的光。这光里有母亲烧糊的土豆香，有父亲冻僵的手指写下的板书，更有一家人围坐火塘时，彼此依偎的温度。
而那些在火塘上方跳动的火星，多像散落在人间的星光，照亮了贫瘠岁月里最珍贵的。
【作者简介】高金秀，女，大专，小学一教师，爱好广泛，书法，书画，跳舞，唱歌，写作，发表论文三四十篇一等奖，在教学方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书法，书画，多次获得国家级优秀奖，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教育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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