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塘残荷
文/海神观海

夏日的丰茂终归逝去,当秋风渐紧,塘中荷花便悄无声息地告别了昔日的繁华。起初,几片荷叶边缘微微显出焦黄,仿佛是被季节无声的火焰轻轻舔舐过;随后,绿意如同潮水退去,残留下铁锈般的赭褐,在阳光下明晃晃地发亮,竟像是一种哀悼。再后来,连那点赭褐也守不住了,荷叶便垂下了头,蜷曲了边角,最终萎顿于水面之上,或倒伏于泥淖之中——那曾经支撑碧叶的梗,也由青翠转为枯槁,在风中折断了腰肢,发出如老人咳嗽般细微的断裂声。水面上,只余下几枝莲蓬,如垂暮老者,歪着头颅,默默低垂着沉思。
塘边的柳树,也显出憔悴的姿态来,那柳丝随风飘动,却少了几分柔美,添了几丝萧瑟。柳条拂过水面,像是想拂开残荷,又像只是徒劳地撩拨着时间。水边的芦苇,也已白了头,顶着雪白花絮在风里摇晃,轻轻颤动着,瑟瑟作响,仿佛低声诉说秋日的悲凉。
我独自踱步在塘边小径上,凝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不禁涌起一种凄清寂寞之感。夏日这里何等热闹:翠盖接天,荷花映日,游鱼在荷叶下穿梭嬉戏,蜻蜓立上花尖,鸣蛙隐在叶下鼓噪。如今呢?只剩几根枯梗歪斜于水面之上,倒影在水中,则更显清瘦如墨痕。昔日荷花仙子般的亭亭玉立,如今却如卸妆的伶人,在秋寒中显出疲惫不堪的倦容。

然而,这残荷景象里竟也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那枯茎虽折,却未曾匍匐,依然如骨节般挺立着,纵使斜着身子,也未曾折断精神。荷梗上锈蚀的斑点,竟如铁器上沉淀的岁月痕迹,沉默而倔强地铭记着风霜雨露的过往。荷叶虽破败如网,却也任凭日光穿过洞隙,在叶面绣出斑驳陆离的金边。而莲蓬虽然低头,内里却蕴藏着沉甸甸的莲子,如同黑亮的眼睛,透出深不可测的光,仿佛深谙时光的幽邃。
残荷并非只是衰败的终局,它更昭示着生命轮回的悲壮。当水面上的繁华落尽,水下的淤泥之中,正悄然孕育着新的生机。那些沉入泥中的藕节,恰如生命埋藏于黑暗中的伏笔,静待来年春风。在塘边,我见过采藕人穿着胶衣踏入泥中摸索,不多时便拔出一节节沾满黑泥的莲藕,洁白似玉。藕断时,丝线牵连不断,宛如人们斩不断的血脉亲情。残荷既曾承托过灼灼繁花,此刻便甘愿沉入泥底,化为养料滋养着新的生命。
残荷的枯萎,亦如碑文一般刻写着时光的流逝。那些枯茎折痕,那些破叶孔洞,皆为光阴的针脚,风雨的刻刀,细细密密地雕琢着岁月之纹。水面倒影里,残荷摇曳的姿态,仿佛水中另有一个世界,那里时间或可凝滞,或已倒流。而秋风阵阵拂过枯梗,瑟瑟如低语,仿佛向人倾诉着它曾目睹的夏日的喧嚣与秋日的寂寥。

我每每驻足于塘边,总见一位老者默默立于池畔,长久凝视着水中残荷。他沉默无言,眼神却幽深如潭,仿佛能穿透枯槁的表象,触摸到残荷内里不朽的精魂。他是否也在残荷身上看见了自己?那斑驳如岁月侵蚀的痕迹,那枯槁却挺立的风骨?而当他凝望之际,一个孩童蹦跳着跑过,忽然指着水面喊道:“快看,底下有鱼!”孩子眼中只有活泼泼的生命,老者心中则沉淀着生命的沧桑——这一老一少,一静一动,恰如塘水映照出残荷的两面,一面是凋零的真相,一面是暗涌的生机。
夕照西下,残阳如血,将整个池塘染成一片赤红。残荷的梗与蓬,映着晚霞,宛如一支支沉默燃烧的火炬。它们静立于秋寒的水中,既不哀悼自己的凋零,亦不炫耀曾经的荣华。它们是在等什么呢?等一场覆盖一切的白雪?抑或等来年春风再度唤醒沉睡的根茎?
这秋塘残荷,枯槁的茎是时间书写的碑文,垂首的莲蓬是孕育光明的灯盏——它以最破败的形骸,站成了最庄严的生命宣言:万物终将凋零,但凋零并非句点;每一次倾颓,都默默为泥土深处埋下新生之种,待春水一暖,自有新绿破水而出,重接天光。
当我离开池塘,那倔强挺立的残影,却在我心中愈加分明。这世上,原来生命最深的尊严,恰在于知晓必然的凋零之后,仍以沉默的筋骨撑起一方空间,静待黑暗里未萌的生机——纵然枯槁如铁,灵魂却始终朝向春天。

【作者简介】任学论,笔名海神观海,男,山东省东营市广饶县人,曾出版诗集《一个人的秋天》《润雨无声的季节》《前世之约》《蝉之悟》,现居东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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