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认真思考过“死亡”这件事,它对我来说,已经不再可怕。反倒是很多时候,我从身边的人身上,看到了他们对死亡深深的恐惧,尤其是我村里的人。他们将死亡看作一种极其可怕、晦气、甚至不愿提及的事情。人们排斥谈论死亡,甚至连孩子都不让接触这个话题。这种文化下成长的人,一旦真正面对死亡,往往会被恐惧吞噬,而不是以平常心面对。
人之所以害怕死亡,是因为从未认真面对过死亡,也从未真正意识到,死亡终将发生在自己身上。人越是逃避死亡,就越会陷入死亡的阴影之中。当你不愿意面对某件事,你就无法战胜它,甚至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许多人在临终前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死亡是真的”,但那个时候早已没有机会重新来过。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离开之后,我开始极为的害怕黑暗。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黑,甚至觉得那是小孩子才会有的情绪。但当我真正走进内心后,我才意识到:我怕黑,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因为害怕死亡。黑是死亡的象征,是未知,是失去,是无力掌控。我在那段人生里深切体会到:一个有恐惧感的人,是无法真正变得勇敢的。只有当我们穿越了对死亡的恐惧,我们才有可能成为真正勇敢的人。
直到几年前人生绝望的时候,我真正穿越了生死关之后,我才不再恐惧黑暗和死忙。这几年为了面对这种深层的恐惧,我还用了各种方式去挑战自己。我去深山里闭关独处,与孤独相处;我去跳崩极、挑战高空恐惧;我潜入海底,对抗我对深水的本能抗拒。我一步一步让自己走向未知,走向“死亡”的象征地带。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始终让死亡成为不可言说的禁区,我就永远无法真正自由地活着。
相比之下,我观察到一些文化背景不同的国家,比如许多西方国家,人们勇于挑战极限运动:冲浪、跳伞、攀岩、漂流,这些看似“疯狂”的行为,其实是在内心没有对死亡的畏惧。他们不敬畏死亡吗?不是。他们是直面死亡后,理解了它,并因此更加珍惜生命。而我们身边很多人,却把挑战极限的人称为“作死”,这种偏见其实就是文化根深蒂固的恐惧投射。
更深一步地思考,我们的文化在潜移默化中用恐惧驯化了我们的天性。在历史上一些灾难性事件中,比如南京大屠杀,我们看到的并不只是战争的残酷,更有一种文化背景下的精神懦弱与恐惧作祟。人们害怕反抗,是因为他们害怕死亡。可这种害怕的代价,是整个民族的创伤。
如今我们再看世界,比如最近这次美帝的抗议和游行。不论这些抗议本身是对是错,至少人家敢于为了自己的权益站出来,他们有勇气争取。而我们很多人却早已习惯了被安排命运,习惯了沉默的忍耐。这其中隐藏的根源,仍旧是对死亡的恐惧。我们不敢牺牲,我们怕失去。我们把“顺其自然”当作懦弱的遮羞布,却忘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根本信仰。
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生与死,其实就是一体的,是自然运行的两个面。就像日与夜、潮起与潮落、春生与秋枯。一个人若不能面对死亡,就无法真正活出自己完整的人生。生与死本来就在时刻发生,一朵花开了,它也终将凋谢,一条鱼儿游过,它也终将回归水底的寂静。人也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踏上了死亡的倒计时,这就是西天取经的意义。
我们真正应该做的,不是回避死亡,而是接受死亡、理解死亡,并且做好随时面对死亡的准备。当一个人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死去时,他才会真正珍惜此刻;他才会思考:如果下一秒就是终点,我是否还有遗憾?我是否活得值得?死亡的存在感,才是人生最深的清醒剂。
这几年我写了很多关于死亡的文字,也常常会和孩子谈论死亡。很多人会质疑,说孩子太小不应该让他们接触这些。但我认为,正因为他们年幼,我们才更应该引导他们理解死亡。死亡不是洪水猛兽,它是生命旅程的一部分。让孩子学会面对死亡,他们才不会恐惧,他们才会更懂得珍惜、懂得敬畏、懂得创造意义。
死亡从来不是终点,而是提醒。就像前几天发生的印度飞机失事中,只有一个幸存者。这种偶然,其实是生命的必然。我们无法控制死亡来临的时间,但我们可以选择活着的方式。如果死亡是注定的,那么活着就必须是选择的。选择有意义的活,选择留下精神的痕迹,选择做自己真正相信的事。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如果只剩肉体活着而精神已经麻木,那其实比死亡更悲哀。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并不是真正的活。而那些虽然已经逝去,却留下深远精神影响的人:就好比如老子、苏格拉底、佛陀、牛顿、华盛顿、稻盛和夫,他们的精神从未死去。他们用生命书写了超越肉体的价值和意义。
我也在试着这样做。当我不再恐惧死亡之后,我反而更加热爱生命。我更努力地去完成那些有价值的事,更有意识地留下自己的思想痕迹。我甚至常常提醒我的孩子,死亡总会来临,但在那之前,我们有无限可能去活出自己的精神、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意义。活着不是为了逃避死亡,而是为了直面死亡之后,依然有力量选择真正的自己。唯有直面死亡,人才可能活得真正勇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