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起，雨来了

     文/南佳利

    商州的土地，从去年冬天就开始攒着一股焦渴的劲儿。北风卷过塬坡时，带走的不仅是落叶，还有河床底最后一丝湿润的气息。往年这个时候，夏播的幼苗该是青汪汪的一片，可今年放眼望去，田垄间尽是皲裂的土块，像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揪得人心发紧。下播的种子都困在旱裂的土层里，发不出芽。

         城里的公园和绿化带，就算早晚喷灌，草皮也蔫巴巴地贴着地面，黄杨叶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连最耐旱的月季都卷着花瓣，没了半分生气。清晨遛弯的老人总望着灰蒙蒙的天叹气：“再不下雨，这树怕是要熬不过去了。”超市里的蔬菜价格一天天涨，菜农们蹲在路边，守着几筐打蔫的青菜，眉头皱得比菜叶上的虫眼还密。盼雨，成了商州人挂在嘴边的心事，像困难时期揣在兜里的半块窝头，想起来就喉头干涩，却又不敢轻易拿出来念叨，怕念得多了，连这点盼头也跟着风干了。

           6月17日傍晚，手机短信“叮咚”一声响。商州区水利局的通知弹出来：“6月17日22时至6月18日20时，商州将出现明显降雨过程，请注意防范。”这行字像投进枯井的石子，在朋友圈和小区群里炸开了锅。楼下的张叔举着手机在小区凉亭下喊：要下雨了！真要下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个路过的邻居停下脚步，围着他的手机屏幕看了又看，仿佛那不是天气预报，而是一张救命的药方。

      昨晚，我几乎没合眼。窗外的风还是干热的，吹得窗帘沙沙响。我隔一会儿就爬起来，把耳朵贴在玻璃上听，生怕错过第一滴雨声。凌晨三点，远处的天边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电光，却迟迟没有雷声跟进。直到天快亮时，窗外的天色突然沉了下来，不是平日里破晓前的墨蓝，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吸饱了水的灰黑色。云层压得很低，把远处的金凤山公园都遮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明明是早上八点多，屋里却得开着灯才能看清东西，像被谁拉上了一层厚厚的绒布窗帘。

      “轰隆——”第一声雷响来得猝不及防，像一口沉闷的大鼓在天边敲响。我猛地掀开窗帘，只见豆大的雨点“啪嗒”一声砸在窗玻璃上，瞬间晕开一片水痕。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雨幕像被扯断的线，“唰”地一下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从包里、电动车筐里翻出雨衣，撑起伞。有个没带雨具的小伙子干脆把背包顶在头上，迎着雨跑起来，嘴里还喊着：“下了！可算下了！”

         越下越大，砸在柏油路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汇成一条条小溪往排水沟里流。近处的楼房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墙面的砖红色在水汽中显得格外鲜亮；绿化带里的冬青和月季，此刻都扬起了叶子，贪婪地仰着脖颈，叶片上的灰尘被冲得无影无踪，露出底下鲜嫩的绿。最动人的是远处的田野，那些干裂的土地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咕嘟咕嘟地喝着雨水，原本蜷曲的麦苗舒展了腰肢，在雨里轻轻摇晃，仿佛在哼一首久别重逢的歌谣。山坡上的树木更是激动，树冠被雨水压得微微低垂，却又用力地甩动着枝叶，每一片叶子都在欢唱，连枝桠间的尘土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隔壁商州第三小学的操场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几个胆大的孩子甩掉雨衣，在积水里蹦跳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他们却笑得前仰后合。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伸出舌头接雨水，旁边的老师撑着伞看着，眼里满是纵容的笑意。街角的早餐摊前，买包子的阿姨望着雨幕念叨：“下吧，可劲儿下，地里的玉米苗等着呢！”骑电动车送快递的小哥停在屋檐下，掏出手机拍雨景，嘴里嘟囔着：“得给咱妈发个视频，让她别再愁了。”

           我站在阳台上，任由雨水的湿气漫进屋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被浸透的腥甜气，混着草木的清香，这是商州大地独有的味道，是干旱数月后终于复苏的气息。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山脚下的河流似乎也在欢呼，水声比平日里响亮了许多。忽然想起前几天路过城郊，看见一位老农蹲在田埂上，用手扒拉着干裂的土地，指缝里全是土末子。他当时说：“再不下雨，秋粮就真种不上了。”此刻，想必他正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灌进干涸的水渠，脸上该是松快了吧。

      雨下了半个多小时，渐渐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街上的行人放慢了脚步，不再行色匆匆。有人收起伞，让雨丝落在脸上，闭目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清凉。公园的喷灌早已关掉，湿漉漉的草地上，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啄食着被雨水冲出来的小虫子。绿化带里的月季花瓣上挂着水珠，在微光中闪闪发亮，像是谁撒了一把碎钻。

      这场雨，不仅浇透了干涸的土地，更浇开了人们心里的郁结。那些因干旱而起的焦虑、因减产而生的愁绪，似乎都随着雨水渗入了地下。看着窗外清新的世界，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人总说“风调雨顺”是最大的福分。自然的馈赠从来不是理所当然，当我们看着土地龟裂、作物枯萎时，才懂得雨水的珍贵；当万物在雨中舒展、人们在檐下微笑时，才更深切地体会到，人与土地、与自然，从来都是血脉相连的整体。

      雷声渐远，雨丝还在轻柔地飘落。街上的人们开始讨论着雨后的农事，计划着给干涸的菜园子松土，给果园里的果树施肥。孩子们的笑声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畅快。我知道，这场雨带来的，不仅是湿润的空气和复苏的草木，更是一份关于希望的启示——在与自然的共处中，我们既需要敬畏，也需要感恩，唯有彼此善待，才能换来岁月的安稳与丰饶。

          天边的云层渐渐裂开一道缝隙，几缕微光穿透雨雾洒下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商州的大地，正在这场迟来的雨中，慢慢舒展眉头，重新积蓄起生长的力量。而人们心中的期盼，也随着这场雨水，悄悄埋下了新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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