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声麦收忙
文/张伟国
“播谷、播谷……”凌晨四五点钟,尚是黑沉沉的夜,布谷鸟那清脆且急切的啼鸣,似灵动的音符,悠悠地透过窗棂,悄然钻进农民们的耳畔。它宛如大自然虔诚的使者,声声饱含着催促之意,呼唤着人们抢抓这这珍贵的晨光,赶紧收割播种。在大人们的催喊之中,我和几个放麦假的姊妹们迅速起床。我惺忪睡眼尚带着未散的困意,摸索着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袖布衫,蹬上略显破旧的布鞋,再缓缓地轻轻推开那扇饱经沧桑的老旧木门。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轻叹,仿佛在诉说着又一度麦收时节的如约而至。这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五月天起早割麦的普通场景。
这个时辰,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只有远远近近布谷鸟的叫声与应答声、门前堰塘里青蛙的“呱呱”声、蛐蛐的“啾啾”声、偶尔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吠声。我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母亲、拉着板车的哥哥与三位姐姐,顺着村道向村外的南坡地走去。父亲拿手电确认了我家的麦地后,一家人分段开镰割麦。我左腿一挡,左手顺势揽过一抱子麦秆,右手抓起镰刀,猫下腰将锋利的刀刃从远处斜斜插入麦秆底部,而后手腕猛地发力,移动镰刀,一抱子麦子便齐刷刷地倒在了我的臂弯之中。随后,我用镰刀从斜抱着的麦秆下部一兜,把麦子放在母亲已做好的麦靿子上。这看似简洁的动作,对我而言也并非轻而易举之事。锋利的镰刀划过麦秆,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响,起初我尚觉新鲜有趣,可没过多久,我的手上便磨出了一个晶莹的水泡,每一回挥动镰刀,都伴随着一阵钻心的刺痛。这时,大姐来到我身边,掏出一个手帕,缠在我右手掌上,并固定好。再割起麦来,我的右手也不怎么疼了。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东方的天际才慢慢绽露出鱼肚白,那抹浅淡的光亮,恰似一幅细腻柔美的水墨画,在遥远的天边徐徐的地晕染开来。朦胧的光线笼罩之下,大片大片的麦田仿若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沉甸甸的麦穗在轻柔的微风中婀娜摇曳,每一株麦穗都恰似一个跃动的精灵音符,共同奏响着丰收那激昂的序曲。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瞬间,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淡淡的麦香与醇厚的泥土芬芳,扑面而来,那是一种令人心安且满怀希望的独特味道。因为全家人要补充能量,天大亮了,母亲就安排三姐回家做早饭,自己吃完后,负责把饭菜送到地里。搁放麦把之中,我抬眼望见父母和哥、姐那娴熟且不停歇的动作,再瞧瞧身后那一行行竖立的麦个子,心底涌起了一股小小的成就感,因为丰收果里也有自己洒下的汗水。
日头渐渐高高升起,宛如一个炽热无比的大火球,毫无保留地倾洒着热量。风婆婆也不见了,蝉姑娘在路边的树枝头扯着嗓子不知疲倦地喊“热”,似是在高声控诉这酷暑难耐的天气。
此时,我远远地便能望见三姐挑着一个挑子,急匆匆地向地里走来。她的身影在耀眼的阳光下渐行渐近,那是我们心中最为温暖的期盼。“开饭了!”母亲一声吆喝,我们快速向父母聚拢。三姐放下挑子,只见一个篮子里装着一个大钢筋锅和几个碗筷,三姐揭开锅盖,热气腾腾的稀米汤,熬煮得浓稠恰到好处,米香醇厚四溢;另一个篮子里装着一个竹饭筐,揭开盖在上面的几层纱布,只见一个个大白蒸馍火包子饱满圆润,散发着诱人的热气,仿佛只需轻轻一咬,便能品尝到那沁人心脾的甜甜的麦香和肉馅味。还有一摞咸香可口的鸡蛋、鸭蛋,外壳上还留着煮蛋时留下的细密纹路,轻轻剥开,蛋白细腻嫩滑,蛋黄流油诱人。筐里还码放着上十根洗净的粗黄瓜,透着诱人的黄白或翠绿,仿佛还沾着清晨晶莹的露珠。一家人席地而坐,全然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馒头的香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米汤的顺滑滋润着干涩的喉咙,咸蛋的浓郁滋味令人回味无穷,而黄瓜的清爽则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让疲惫不堪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的慰藉。大家边吃边兴致勃勃地聊着今年的收成,欢声笑语在田间回响。
全家齐心,其力断金。经过三天日夜奋战,我家十多亩小麦终于被抢收完。当最后一株麦子在镰刀下倒下,我们一家人的脸上虽写满了疲惫,却难掩收获的喜悦。这期间,一家人一边收割一边运输。先是把一个个麦个子,一层层整齐地码放在板车上,码得老高。那板车仿佛是承载着一家人希望的方舟,在父亲、大哥、大姐的拖拽下,缓缓驶向自家门前的稻场。一路上,麦个子在板车上随着脚步的颠簸轻轻晃动,似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下一个阶段欢呼。为防止下雨,先在稻场边码起了垛,远远望去,恰似一座座巍峨的小山。接下来的时日,便是一系列繁琐却又满含希望的脱粒工序。
摊场的时刻到了,父亲和大哥、大姐用桑杈将麦个子均匀地散开在稻场上。他(她)们的动作娴熟而有力,每一次挥动桑杈,都饱含着对丰收的深深期盼。阳光慷慨地洒在麦场上,麦粒在麦穗中闪烁着璀璨光芒,仿佛在急切地等待着破壳而出的神圣时刻。
摊场完毕,父亲便牵着黄牛拉的石磙上场了。牛轧场开始了。黄牛在父亲“哒哒咧咧”的吆喝声中,拉着石磙在麦堆上来回缓缓碾轧,脚步沉稳而有力,石磙与地面摩擦发出低沉的声音,宛若大地与丰收的对话。麦粒在这反复的碾轧下,纷纷从麦穗中脱落,滚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更为浓郁的麦香,那是丰收的味道,也是汗水与希望交织的味道。
待麦子正面碾轧多遍后,要把另一面翻过来碾轧,叫“翻场”。“翻场”后再进行反复碾轧,因为有些麦粒还掩在秸秆中,这时就需要用桑杈挑起麦秆,在空中不断抖动,麦粒便簌簌落下,这一步就像是给秸秆“抖落”藏起来的作物颗粒,叫 “㪗场”。每㪗一遍场后,再进行辗轧,直至麦粒全部脱落,起场的工序便拉开了帷幕。一家人把碾压过的麦秸杆用桑杈反反复复敨过后,把秸秆集中起来,堆放到一旁,使稻场更宽敞,看起来整洁有序,为后续“扬场”腾出空间。“扬场”,是利用自然风力,用木掀把麦颗粒和还带有一些麦壳及其它杂质扬向空中,落地后基本实现分离的操作过程。如果等不来自然风,父老乡亲们也要利用自身技术扬场,但需要费时费力。五月之夜,月光如水,只见父亲站在稻场上风口,手持木掀,铲起大半掀带着一些麦糠、麦余子等杂质的小麦,以一定的弧度扔向半空,伴随着“呼啦呼啦”的响声,借助风势,较轻的麦壳等杂质飘到麦堆边缘,较重的麦粒则垂直落下,麦粒和杂质基本泾渭分明。每隔一会儿,父亲就用扫帚轻轻把杂质扫走,麦堆上全是干干净净的麦粒。父亲的技术动作娴熟,力度把控到位,木锨一起一落,匀速利落,既是劳作,又像农技表演。不一会儿,扬净的麦子已堆起小半人高。
扬场分离出来的小麦,必须经过几天的烈日暴晒,方能入库存放。晾晒小麦也有学问,要把小麦推成一垄一垄的,就是推成一定宽度的一条一条的埂(高出地平面),形成的埂就叫垄,上面称垄台,旁边形成的沟,就叫垄沟。垄沟里往往只有薄薄一层小麦,垄台的小麦堆得较厚,这样可使太阳、风吹从上、左、右上面进行覆盖,小麦晾晒快,晒得干。青少年时,为了让大人们歇歇,我和姊妹们每隔个把小时就主拿起木锨,去翻晒小麦,开始时翻得不均匀,时间长了,有经验了,就翻得很均匀了,常得到父母的夸奖。小麦正式入仓时,一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因为这一袋袋的小麦,是大家辛勤劳作的结晶。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随着社会的进步,我青少年时代牛轧场的场景逐渐被脱粒机所取代,十多亩小麦一天就能脱粒完,大大提高了效率。再后来,联合收割机替代了人工收割,十多亩小麦个把小时就能收割完毕,而且边收割边吐出金黄的麦粒。科技的进步,让麦收时节父老乡亲们的劳作变得不再那么繁重,我心中感慨万千。
麦收时节,是忙碌而又充实的。在家乡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我与家人及乡亲们一起挥洒着汗水,收获着劳动的果实。那布谷鸟的叫声、镰刀的沙沙声、大家的欢声笑语,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麦香,都成为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夜里躺在床上,胳膊和肩膀酸痛得难以入眠,望着窗外月光,心中却满是踏实与喜悦。
如今,岁月的车轮已渐行渐远,但青少年时期与家人一起抢收的记忆,却如同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历久弥新。它让我懂得了劳动的艰辛与快乐,也让我明白了家人之间相互扶持的力量。每每回忆起那段日子,我的心中便充满了温暖与感动,它激励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无论遇到多少困难与挫折,都勇敢地前行,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美好的生活。
作者简介:
张伟国,笔(网)名唯实、见闻、蝈蝈的乡愁等,党媒工作者,系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襄阳市电影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襄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老河口市作协、民协、诗词学会会员,老河口市政协特邀文史员。文学作品、新闻、论文等散见于《人民日报》《半月谈》《经济日报》《中国青年报》《工人日报》《农民日报》《人民号》、央视一套新闻联播及其它频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网、《光明日报》公众号、《精神文明报》《时代报告》《读与写》《中国诗词》《中国当代小作家》《中国广播电学刊》《中国有线电视》《新闻知识》《新闻论坛》《媒体融合新观察》《湖北诗词》《湖北日报》《河南日报》《楚天都市报》《党员生活》《农村新报》《襄阳日报》《襄阳晚报》《汉水》《长江日报》《武汉晚报》、腾讯、新浪、搜狐等国家、省、地、市100多家报刊、杂志、网站、公众号;在全国、湖北省、襄阳市、老河口市举办的各类文学大赛中获奖十多次;有数十篇文学作品先后入选散文集《春暖花开》《党员生活征文集》《襄阳好人》《创新之路》《扶贫开发展风采》《湖北广播电视融合创新探析》《老河口老话说》《老河口美丽乡村》《老河口民谣歇后语》等书;编著有《人文光化》《老河口老物件》《汉江奇石村》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