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
文/海神观海
晨光初透，天色尚在昏昏欲醒之间，整个菜市场便已如自梦中苏醒的巨兽，喧声四起，人声鼎沸，仿佛被无形之手猛然搅动起来。我踱步其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角落里一个鱼摊吸引了过去。
鱼摊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穿着沾满鱼鳞的围裙，女人的发髻散落了些许碎发，黏在汗湿的颈子上。两人分工甚为默契，男人娴熟地捞鱼出水，女人便飞快地过秤，报数如行云流水，接着男人再挥刀刮鳞，开膛破肚。鱼鳞在晨光里纷飞闪亮，如同撒下了一地的银屑，鱼肚被剖开时，那腥浓的气息便陡然弥漫开来，冲进了晨间清冽的空气里。
男人动作干净利落，鱼鳞片片被刮尽后，鱼身便如银练般光滑。他手臂上几道旧疤如同被生活反复刮擦出的印迹，在每一次用力时微微凸起。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沾满鱼鳞的围裙上，随即消失不见。女人不时递过毛巾，毛巾上那斑驳的汗渍，如同他们一日复一日的光阴，在无声之中层层叠叠起来。
顾客排着队，耐心地等待，摊前鱼鳞堆叠的地面湿滑油亮。每每有鱼被递出，便如交付一件珍贵的礼物，鱼尾还颤动，银鳞在塑料袋里闪烁。顾客提着袋子离开时，脸上无不露出满意的微笑。
旁边蹲着几只野猫，眼睛灼灼发光，警惕而期待地紧盯着摊前地上的鱼鳞碎屑，仿佛也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馈赠。摊主偶或随手抛下几片内脏，它们便无声地跳起，争抢着，旋即又退回到暗影里，耐心蹲守下一次施予——这无声的默契，竟也如市井间某种不言自明的古老规则，在喧嚣边缘静静维系着。
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孩子的身上：他踮着脚尖，小手紧紧扒着鱼摊的湿漉漉边缘，眼睛睁得溜圆，痴痴凝望着水箱里游弋的鱼群。水影摇曳，映照在他清澈的眼眸里，仿佛也一同游动起来。孩子微微张着嘴，那神情专注得好像被鱼鳞上跳跃的光点摄住了魂魄——这目光里没有市井的盘算，倒像纯粹欣赏着一条条流动的银光，竟使眼前这辛劳的谋生场景，蒙上了一层天真的亮泽。
晨曦渐浓，喧声更烈，市场里无数人依然奔忙着各自生计，咸腥的气息混杂着汗水蒸腾。提鱼归家的人，手里的塑料袋在朝阳下偶然折射出光芒——那袋中银鳞的微光，不正是这喧嚣人世深处默默闪耀的星点？
原来最真切的烟火气，就藏在每一片被刮落的鱼鳞里，在每滴无声坠落的汗珠中；那湿滑的鱼鳞地上，映照着黎明中人们奔忙的身影——这光色未必璀璨夺目，却足以使平凡日子显出坚韧的质地：它既在辛劳中磨出痕迹，又默默支撑着无数晨昏的往复。
看罢鱼市，我转身汇入人流，心头却如鱼鳞般亮起一片银光——原来生活的光辉，并不总在远处高悬；它常在这烟火人间的角落深处，凝成一片片不声不响的鳞甲，于我们俯身劳作的日常里，映照出生命本身那值得刮垢磨光的、朴素的本相。
【作者简介】任学论，笔名海神观海，男，山东省东营市广饶县人，曾出版诗集《一个人的秋天》《润雨无声的季节》《前世之约》《蝉之悟》，现居东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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