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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悠悠岁月上学路
我在临西上师范
作者:刘生俊
师范学校的考勤制度极为严格，每天上午下午一共六节课，却需要进行六次点名。每堂课上课前，老师把讲义放到讲桌上，先拿出夹着点名册的大书夹，从头到尾表情严肃地把四十五个学生挨个问候一遍。临到下课时，再从头到尾复查一回，不管是是迟到、早退还是请假，都会扣除相应生活费，假如无故旷一次课，那罚款更是厉害。那时候，国家每月给我们发放三十元生活费，其中两元留在学校医务室，当做我们的医药费，保障师范二年身体健康，余下二十八元便是每个人一个月的生活开销。食堂里孙师傅傅精打细算，变着花样让我们花最少的钱吃最好的饭。紧紧巴巴的，一个月要是回几趟家还能剩个块儿八角能补贴家用。
学校实行两周一次回家制度，每逢双周的周四下午放学后便可离校，下周一八点半前返回学校上课。我结婚时，爹给买的那辆红旗自行车，便陪伴着我在张摇路上来回奔波。到了第二学期，回家的次数就有点多了，隔三差五就回去一趟，有时还会多走一次。
那时候别说村里还没有油漆道，就连武馆路的建成都是十四年以后的事了。在家骑着二八大杠到林麻寨以后，才算走上真实意义的乡镇公路张揺路，过张摇路经张堤踏上童尖路到童村，一路上车来车往行人众多，有开着拖拉机前往童村烟店赶集买卖轴承的商贩，也有骑着车子去临清松林买木头盖房搭屋的的人家。还有许多一六三八去童村赶集上店串亲戚的，好多起早上班上工的。日复一日行走和遇见，我跟这些陌声的路人虽然从未说过一句话，却也混了个眼熟。张堤往北一个十字路口处，总有个趴在一辆破旧轻骑油箱上的小黑胖子，每次见我经过，都会满怀期待地问，你今儿个上松林呗？上松林就跟我走，没错。
那天周一返校，骑到樊村南边四五里地路段，一位四十多岁、衣着邋遢的胖大嫂子拦住了我。非要坐我的车尾巴上童村，她男人的洋车子后脚内胎打炮了。大概是承受不住她的超级压力吧。那大哥说，兄弟，你看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找不到胶水小挫，一半会儿修不好车子，你就捎你大嫂子去童村赶集去吧，那里好几个摊等着她来，去晚了集都散了！一分钱都赚不到了，到了童村叫你大嫂子请你吃饭。这胖大嫂真是自来熟，一上车就没话找话叽里呱啦不住嘴：“大兄弟，看你这小身板还希有劲来，骑得这么快，可俺咋看着你这么瘦也？你看大哥也瘦得跟个干灯样，恁俩一天天都不少吃不少喝，咋就是不长肉呢！你知道这是咋回事不？恁俩都属于从头到尾直肠子，吃的快拉得快，漏粪！哼！”
大嫂子像个祥林嫂在我背后喋喋不休，我的小心脏一股无名火嗖的一下窜出来，恨不得立刻停车。一脚把她踹下去。我瘦我咋啦？瘦就意味着吃不饱穿不暖家境贫寒？肥头大耳朵的就是每顿鸡鸭鱼肉腰缠万贯？俺不就是瘦点吗，男子汉大丈夫，虽然俺还没有一百斤，可俺走在路上就丢你的人了？你可知道后来俺也涨到一百五六！你说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俺骑是车子的，又不是骑摩托的，是你非要坐俺的车尾巴，俺一个不到一百斤小瘦人，好心驮着你一百四五大老娘们。你还说点子臊话。唉，人要是瘦了，人家外边人是不是真的认为咱家里穷啊？说实在的那会儿，虽说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个刚考上师范的老师，家里四口子人，没有了当老师的工资收入，国家给补贴那两个钱，除了生活费紧紧巴的也剩不下几块钱。一家四口眼巴巴都指望着那几亩地。刘老师曾经明确过说，谁要是家里浇地打药请假回去绝对不扣钱。当时就特别温暖了弟兄们的心，俺刘师就是理解当学生的难处，办事办倒了我们心坎上，接地气得人心。
压了压心里边那点小火苗使劲蹬了几下车子，我还是将那个大嫂子送到了轴承集上。到了童村她气也没吭。麻利地蹦下车子，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至于这一集她赚了多少钱，是否真心感激我，我不得而知。后来又在这条路上遇见她两口子几次，擦肩而过的他们却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
这一路走来，累得我大汗淋漓，腿还真有点酸，打饭时候，好心的孙师傅给我多盛了半茶缸子米汤。
我们那一届师范生，清河临西俩县才十一个男生。许多男同学都和我一样，为了几毛钱生活费，隔三差五骑车回家，顺便给大人孩子带点东西。东照同学算是回家的激进分子，每天骑行八十里雷打不动风雨无阻。有女同学就笑话他：“解师，莫非家里的七仙女勾你魂儿了？天天这样来回跑了，小心到老了成个‘糠心大萝卜’！”
可东照并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照走不误，每天下午放学铃响，他总是第一个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清晨，当大家还在梦乡时，他已端坐在教室里了。
有一天，一张精美印刷品从他的桌斗里滑落下来，我捡起一看，上边赫然写着“解东照先生荣获第二届才子佳人大奖赛一等奖”！满屋子人嘁哩喀喳惊掉了下巴。看来东照就是东照绝对不是熄灭（西灭）！
有次他马失前蹄考试挂科，黑板报上那个隶书写成的名字名字多待了几天。他着急忙慌的去刘老师办公室：“刘师，快把我的名字撤下来吧，都在那儿晾了快一星期了，弄得我鼻子不透气，都被冻感冒了，去医务室谷医生给拿了几粒康泰克胶囊都不管事，回家一路上都没精打采困得不行，早上也起不来，回学校老是迟到，一天天光被扣生活费，这可叫嘛也”
你还别说，这套一天六点名的考勤制度，还真挡了会大事。那天晚上，学校组织一、二年级学生步行前往电影院观看《大决战》。返回学校时，刚进校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烧烂铺陈味，走进宿舍，洪源的铺盖给烧着了。马校长迅速组织灭火后，当场宣布：“今后，但凡发现有人吸烟，必定严惩不贷！”
“老烟枪”们面面相觑，只得偷偷跑到西院墙通往操场的小门外过一把烟瘾。
虎哥、俊京、子祥、老毕、老张几个临西清河头面人物振臂一呼，大家响应雷动，五块、十块地投进那个用粉笔箱改的捐款箱里。
后来，李校长公布调查结果：由于事当天学校组织看电影，宿舍内空无一人，暂时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吸烟引发的火灾。一、二年级所有吸烟男生都有嫌疑。学校决定严肃纪律，严禁校园内吸烟行为，无论师生，无论你是清河的还是临西的，不管你家是跑轴承的还是弹羊绒的，也不管你是谁家亲戚六人，根子多深、多长、多粗，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迁就绝不姑息。屡教不改坚决给予处分，记入档案。同时，从迟到早退的扣款中拿出一百元作为救济金，让洪源同学做两床被子温暖过冬。
刘老师在讲台上饱含深情地宣读捐款名单，洪源眼含热泪，面向大家深深地弯下了腰。
作者简介：
刘生俊， 网名白云深处， 河北省邢台市临西县人。中共党员，高级教师。文学爱好者，临西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燕赵农村报》、《奔月文学》季刊、《今日临西》、《冀南文学报》。创作的很多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网》等网络微刊。
在生活的夹缝中
寻找尊严与温暖
点评:袁德礼
小我一圈属马的校长作家刘生俊撰写的《悠悠岁月上学路》以朴实无华的语言，勾勒出一幅上世纪师范生生活的真实画卷。那些看似琐碎的日常片段——三十元生活费的拮据计算、二八大杠自行车在张摇路上的往返、路上偶遇的乡野人物、同学间的嬉笑打闹——共同编织成一个关于生存、尊严与温暖的叙事网络。作者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将那个特殊年代里普通师范生的生存状态呈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在会心一笑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文字背后深沉的生活重量。
在物质极度匮乏的环境中，金钱的计量精确到令人心酸的程度。国家发放的三十元生活费，扣除两元医药费后，"剩余二十八块钱维持着一个月的生活"。这种精确到个位数的经济账，构成了师范生日常生活的基础逻辑。迟到早退扣钱、请假回家省饭钱、同学捐款五块十块，这些细节无不凸显出金钱在那个年代的特殊分量。作者巧妙地通过经济视角，展现了人物在物质限制下的行为选择与心理状态——谢东照"每天往返八十里地"只为省下生活费带回家，洪源火灾后同学们自发捐款的温暖，以及学校从扣款项中拨款救济的决定，都在诉说着金钱与人性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关系。
自行车作为贯穿全文的核心意象，承载着多重象征意义。那辆"二八大杠"不仅是往返家校的交通工具，更是连接两个世界的纽带。作者描写路上遇到的各色人物——"满怀希望的喊着上松林"的小黑小、"邋里邋遢的大嫂子"，这些乡野人物的鲜活形象通过自行车这一媒介与师范生的世界产生交集。特别是那位直言不讳说作者"直肠子漏粪"的大嫂子，其粗粝的语言风格与师范生的身份形成鲜明对比，这种碰撞既制造了幽默效果，也暗含了城乡差异、阶层差异的深层思考。自行车上的对话，成为两个不同世界沟通的独特方式。
刘生俊笔下的师范生活充满了这种幽默与温情的交融。谢东照被女同学调侃"七仙女媳妇勾你魂"，黑板报上名字多待几天就被说成"冻着了"，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对话让艰苦的求学之路多了几分轻松。作者擅长用夸张的民间比喻——"四十四个人中龙凤嘁哩喀喳惊掉了下巴"，将平凡场景戏剧化，在苦难中挖掘笑料，展现了中国底层民众特有的苦中作乐精神。这种幽默不是逃避，而是一种面对困境的生命智慧。
群像描写是本文的又一亮点。从"老烟筒"们在西院墙外吞云吐雾，到"临西清河头面人物"振臂一呼组织捐款，作者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鲜活的集体肖像。特别是洪源铺盖被烧后，学校处理过程中的众生相——马校长的严厉警告、李校长的调查公布、刘老师的深情宣读、洪源的含泪鞠躬——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社会微缩图景。这些群像不是背景板，而是共同参与叙事的活跃元素，他们各自的行为选择共同构成了那个特殊年代的教育生态。
在叙事结构上，作者采用了一种看似松散实则精心的编排方式。从个人骑车经历到同学趣事，再到校园火灾事件，表面上是随性而谈，实则暗含递进关系——由个体到群体，由日常生活到突发事件，逐步展开师范生世界的全貌。这种结构模仿了记忆本身的流动特性，让读者仿佛跟随作者的思绪，在时光长河中自由穿梭，自然而然地接受文本营造的情感氛围。
《悠悠岁月上学路》最打动人心之处，在于它对人性温暖的执着记录。在物质匮乏、纪律严苛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怀显得尤为珍贵——刘老师允许学生请假回家浇地不扣钱的理解，同学们对洪源自发的捐助，甚至作者虽然不满却仍将大嫂子送到集上的善举，都是人性光辉的闪现。这些温暖瞬间如同寒冬里的微弱火苗，虽不足以改变整个环境的寒冷，却能为途中行人提供继续前行的勇气。
这篇文章的价值不仅在于它记录了一段即将被遗忘的历史，更在于它展现了中国普通人在艰难岁月中保持尊严与希望的生存智慧。那些骑着二八大杠奔波在乡间土路上的师范生，那些精打细算每一分钱的日子，那些在严厉校规下依然绽放的青春活力，共同构成了一代人的精神肖像。刘生俊用他质朴而深情的笔触，让我们看到，即使在最困苦的环境中，人性的温暖与尊严依然能够找到生长的缝隙。
袁德礼简历:
袁德礼:1954年生于上海。资深媒体人、专栏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糸。40年來，先后在报刊杂志发表过上万篇各类作品。先后出版过《百位老总谈人生》《女儿袁靓》《记者写天下》《袁德礼小说散文集》等书稿，累计1800万文字。作者曾在建筑与服装公司、团市委研究室、新闻报社、城市导报洒下过几多汗水。现为德礼传
总编：山旮旯
责编：袁德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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