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的葡萄架老了,和奶奶的白发一样老。青藤从西墙根的裂缝里钻出来,缠着木头架子慢慢往上爬,春天发芽时,叶子像一把把小绿伞,把砖地遮得半明半暗。奶奶总说,这架子是跟着我长大的——我会跑了,它就多爬两根藤;我上学了,它就多结一串果,连架下的影子,都和奶奶的藤椅磨出了一样的弧度。
每年开春,奶奶都要给葡萄架加固,换竹架。她踩着吱呀响的木凳,粗糙的手掌抚过藤条上的老疤,像摸着自己手上的皱纹:“藤蔓还会记事呢,去年往东边弯,今年就往西边探,总想着给咱多遮点强光。”那时我蹲在旁边玩土,看她把新抽的卷须轻轻绕在竹竿上,用红毛线系成小蝴蝶结。泥土里渗出的潮气带着青草香,奶奶鬓角的白发沾了片嫩叶,倒像是从藤条里长出来的。
“等葡萄串吊起来,你就踮脚够着吃。”她笑着往根部培土,碎土从指缝漏下来,盖住了藤蔓褐色的老皮。那时我总嫌她啰嗦,不知道她系的哪里是藤,分明是把光阴细细捆在架子上,让每个日子都有了盼头。
蝉鸣最响的七月,葡萄架是天然的凉棚。奶奶的藤椅摆在架下西北角,那里的阳光被叶子剪碎,落在她蓝布衫上,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她纳鞋底时,银针在碎光里闪,鞋底的花纹歪歪扭扭,倒像是从葡萄叶上描下来的。我常趴在石桌上写作业,写着写着就走神,看青葡萄在叶缝里荡秋千,忽然“啪嗒”一声掉在本子上,惊飞了停在奶奶肩上的花白蝴蝶。
“急什么,”她从兜里掏出晒干的茉莉花,塞给我捏在手心,“等月亮把葡萄泡甜了,比买的水果糖还香。”夜里躺在竹席上,能看见葡萄串在月光里轻轻晃,奶奶的故事就从藤叶的沙沙声里漏出来,说她小时候也在这样的架子下,听她的娘唱过同样的童谣。
秋风吹黄第一片叶时,葡萄架就穿上了紫衣裳。成串的果子沉甸甸的,把枝条压得弯了腰,在暮色里泛着水润的光,像奶奶藏了一夏的笑。她不许我用竹竿打,说会打疼藤蔓,总是自己踩着矮凳,让我捧着搪瓷盆在下面接。她的手指捏住果蒂轻轻一转,葡萄就落在盆里,带起一两片黄叶,扑簌簌掉在她的布鞋上。
“尝尝,”她把最大的一颗塞进我嘴里,自己却挑小的吃,“井水浸过的更甜。”冰凉的葡萄汁在舌尖绽开,甜里带着一丝清苦,像奶奶的手,粗糙却暖人。那时不懂,她为何总把好的留给我,只觉得架下的时光慢得像葡萄藤的生长,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
最后一个冬天,奶奶躺在西厢房的床上,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望着外面光秃秃的葡萄架。藤条在风里晃,像无数只空着的手。她让我剪下一段手腕粗的藤,用火漆封在旧木匣里:“等我走了,你就把它种在窗台,看见它,就像看见我。”那时我攥着藤条,觉得它比奶奶的手还凉,却没敢掉眼泪,怕惊了架子上沉睡的藤蔓。
老院拆迁那天,推土机碾过葡萄架的根基,我在碎砖堆里扒拉了很久,找到半片嵌在土里的葡萄叶。叶脉清晰得像奶奶纳鞋时的针脚,边缘的小锯齿还留着当年划破我手指的印子。忽然想起她曾说:“藤蔓每年都会忘了旧架子,可根底下的土,永远记得它爬过的每寸路。”
如今我在阳台种着当年的藤条,它的卷须缠着防盗网慢慢往上爬,却再没结出浸过月光的葡萄。但每当摸到藤条上的老疤,就想起奶奶手心的纹路;下雨时听叶子沙沙响,就仿佛看见她坐在老藤椅上,笑着说:“慢些长,架子还结实着呢。”
原来有些牵挂,就像葡萄架的根,埋在时光深处,永远不会断。哪怕木架倒了,藤蔓枯了,那些藏在架下的故事,那些沾着葡萄甜的日子,却在心里搭起了永远的凉棚——每当想起,就有一片绿阴,轻轻落在记忆的砖地上,像奶奶从未离开过的目光,温柔地覆住岁月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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