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家”
止若
作家之所以为作家,不在其头衔之显赫,不在其奖章之璀璨,亦不在其著作之厚薄。世人每每以文联、作协之席位,以茅盾、鲁迅文学奖之斩获,以长篇巨制之堆砌,作为衡量作家之标准,此乃皮相之见,犹如以庙堂之高下论佛之真伪,实在可笑。
作家的家,不在作协的办公室里,不在领奖台上,而在那方寸之间的心灵疆域。古往今来,多少真作家蜗居陋室,箪食瓢饮,而笔下流淌的却是千古绝唱。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自己却住着破茅屋;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却写出了《红楼梦》这样的巨著。他们的家,是精神的寓所,是思想的王国,绝非几尺官帽所能丈量。
而今有人以作协官职自矜,出入有车,前呼后拥,便以为可与党政领导比肩。您说可笑不?作家的价值,从来不在其社会地位,而在其文字能否穿越时空,触动人心。司马迁受宫刑之辱,却写出了“史家之绝唱”;鲁迅一生未曾担任什么显职,却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他们的力量来自笔下的真实与深刻,而非头上的乌纱。
至于获奖一事,更是令人啼笑皆非。文学评奖,自古难逃人情世故、门户之见。李白、杜甫可曾得过什么奖?《红楼梦》当年可曾获得官方认可?真正的杰作往往超越时代的评判标准。当今文坛,有人以获奖为业,揣摩评委口味,投其所好,此等文字,纵使奖杯满架,也不过是文学橱窗里的摆设,毫无生命力可言。
长篇小说与短篇之作,本无高下之分。契诃夫的短篇,海明威的简洁,博尔赫斯的精炼,哪个不是文学巅峰?而当今有人以字数论英雄,似乎不写长篇就不配称为作家,此乃商贾思维,非文学度量。文学的价值在于质量而非数量,在于深度而非长度。一篇《孔乙己》胜过无数庸长之作,这道理,懂的人自然懂。
作家的家,应当安在真实的人间。有人闭门造车,脱离群众,却自诩为“纯文学”守护者;有人趋炎附势,歌功颂德,却标榜“现实主义”。这两种人,都背离了作家的本分。真正的作家,双脚扎在泥土里,眼睛望着星空,心中装着苍生。老舍写北平车夫,赵树理写山西农民,他们笔下的人物活灵活现,因为他们自己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当今之世,名利诱惑较之往昔更甚。有人出一本书就自称作家,获一个小奖就以为登堂入室,当个小官就目中无人。此辈不知,作家二字,重若千钧。它不是名片上的头衔,不是社交场合的谈资,而是一种精神担当,一种文化使命。从古至今,那些被后人铭记的作家,哪个不是以生命书写,以热血浇灌?屈原投江,李白漂泊,杜甫忧国,他们用自己的人生为“作家”二字作了最深刻的注解。
作家的家,应当安在语言的精妙与思想的深邃之中。有人以为堆砌辞藻即为文学,有人以为标新立异便是创造,实则大谬。真正的文学语言,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既不过分雕琢,也不流于粗鄙。鲁迅的文字如刀,老舍的文字如话,张爱玲的文字如画,各具特色,皆因他们找到了最适合表达自己思想的语言形式。而那些追求表面华丽的文字,恰如浓妆艳抹的妇人,反而失了本色。
更有甚者,当今有人以“专业作家”自居,似乎挂靠某个单位,按月领薪,便高人一等。殊不知,作家最怕的就是体制化、官僚化。古今中外,大作家多是边缘人,或是自愿边缘化的人。因为他们需要保持独立思考,需要与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便观察。被圈养的作家,如同动物园里的老虎,虽仍有虎形,却已失了虎威。
作家的家,最终安在读者的心里。作品发表之日,便是作家与读者建立联系的开始。有的作品红极一时,转眼便被遗忘;有的作品初时不为人知,历久弥新。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判,群众是最智慧的评委。那些真正的好作品,总能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下来,如金如锡。而那些应景之作、谄媚之文,纵使一时风光,终究难逃被淘汰的命运。
说到底,作家只是一个写作者,一个观察者,一个思考者。他不需要金光闪闪的头衔来证明自己,不需要前呼后拥的排场来彰显价值。他的家,在那些真诚的文字里,在那些被触动的读者心中,在人类共同的精神家园里。除此之外,任何外在的光环都是多余的,甚至是有害的。
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真正的作家会独自面对那张白纸或那个闪烁的光标。此刻,没有掌声,没有鲜花,没有领导赏识,没有奖项激励,有的只是内心的声音和对艺术的忠诚。这一刻,才是作家最真实的时刻,才是“作家的家”最本真的样貌。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名利诱惑,于今为烈。文人相“亲”跟文人相轻一样,是好事也是坏事,但真正的作家应当记住:真正的作家的家,在那些经得起时间检验的文字中,在那些被你的真诚打动的心灵里,也在无数个黄卷孤灯的黑夜里。除此之外,皆是虚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