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战老兵田福耕重返前线
深情撰文追忆参战岁月
一曼棍洞的弹痕记忆一
文图/田福耕
曼棍洞(又称将军洞,洞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位于中国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老山主峰东侧的天然溶洞,距离中越边境直线三公里,曾是1984年4月28日老山收复战的核心军事支点。今年四月,我们几个参战老兵重回老地方,四十载光阴流转,洞中岩壁上的累累弹痕,依然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被压缩在0.5秒内的金属与碳酸钙的历史。
晨光斜斜地穿过洞口,在潮湿的岩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深浅不一的弹痕,像一本摊开的战争日记,每一道凹痕都是时光镌刻的密码,等待着后人去解读。
右手边的岩壁上,一道长约三十厘米的弹痕格外醒目。岁月的流水磨平了它的边缘,但凹槽深处依然保持着锯齿状的锋利。我的指尖轻轻抚摸这道伤痕,岩壁渗出的水珠带着硝烟的味道,在指尖凝成冰凉的刺痛。1986年5月的那场炮击似乎又在耳边炸响------那发在洞口爆炸的122毫米榴弹,用崩飞的弹片在岩壁上刻下了这道永恒的印记。
往第三作战区岩壁走去,头顶上方悬着一片蜂窝状的弹痕群。这些直径约两厘米的凹坑密密麻麻地嵌在石壁里,像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这是12.7毫米高平两用机枪扫射留下的,当年越军特工企图摸洞时,我警卫排的战士就是用这挺机枪将他们压制在两百米外的山沟。如今,这些弹孔里积着岁月的尘埃,几处凹陷里藏着游客投掷的硬币,在灯光下碰撞出脆响,恍惚间与四十年前的弹壳落地声共振。
作战室左侧那道"Y"形弹痕让人驻足。上半部分笔直如刀刻,是弹头最初的撞击;下半部分突然分叉,像一棵倒生的木棉树-------这种被战士称为"英雄树"的植物,此刻以弹道特征的方式重现在洞里。军工专家称这种痕迹为"岩壁开花"。1984年7月12日,松毛岭大战前夕的试探性炮击中,一发炮弹在洞外炸响,弹片穿透帆布门帘后在这里绽放,当时正在标注地图的作战参谋被气浪掀翻。据说,那张布满弹孔的地图,如今正静静地躺在某个军事博物馆的玻璃展柜里。
洞底石柱上,几道平行的刻痕格外醒目。这不是战争的馈赠,而是当年战士们用56式冲锋枪刺刀镌刻的阵地坐标。最上方那道刻得最深,边缘已经氧化发黑,那是被硝烟浸透的手指反复描摹的痕迹。如今,这些刻痕被涂上红色箭头,成为解说牌上"革命军人英勇顽强"的具象注解。
蹲在D3防御位点,五处呈等边三角形分布的凹陷依然清晰。53式重机枪三脚架的驻锄,在持续射击时以每分钟600次的频率啃噬岩层,将1986年7月1日至8月5日的36个战斗日,夯进这片深达2.7厘米的花岗岩里。现在,这些凹陷里蓄着积水,倒映着洞顶的彩灯,宛如一颗颗弹壳底火般的圆形水洼,封存着那段烽火岁月。
我们离去时,我的影子与岩壁上的弹痕短暂重叠。四十年前,那些19--24岁区间的人类生命体也曾这样站立,他们的影子早已随硝烟飘散,而这些弹痕,成了他们存在过的地质层。
石头缄默,但它记得每道伤痕的经纬,记得每声枪响的波长。
解说员(导游)的声音渐渐远去,洞口的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和当年潜伏哨的身影一样长。晨光依旧斜穿洞口,在潮湿的岩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深浅不一的弹痕,像一本永远翻不完的战争日记,等待着被阅读,被铭记,被传承。
2025年6月22日于西安。
作者:田福耕 甘肃敦煌人,1981年10月入伍,在陆军20师,宁夏守备1师1团1营服役。1985年10月调入陆军47军炮兵旅五营,同年赴老山地区参加了对越自卫防御战。战后考入原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学院,后从事口腔临床医学工作,主治医师,现己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