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话金蝉
潍坊一中 崔志亮
芒种刚过,布谷鸟的啼声还余音未散,田野里的麦浪便倒伏下去,夏播的嫩绿又悄然而生。树林里,蝉鸣初露端倪,怯怯的,如同被树叶的拍打声所淹没的私语。待到夏至一来,金蝉便应着时序的召唤,纷纷自地底幽深之处钻出,奋力蜕去旧壳,攀援高枝,由金蝉化身为黑蝉——雄蝉便迫不及待地,在这焦灼的夏日里纵情高歌起来。

夏日傍晚,林间人影如织,男女老少皆提着手电筒,光束纵横交错,在树下林间织成一片星海。十九点时分,夕阳余威未散,灼热依然在树冠间跳动,金蝉此时大多还藏匿于土穴之中。偶尔有性急者探头,便会被眼疾手快的捕捉者迅速收入瓶中。此时段的主角,乃是“抠金蝉”。这弯腰俯首的功夫,需要极好的眼力与耐心,在泥土与落叶间仔细分辨那微小的孔洞。若洞口浑圆,且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泥土,那便是金蝉即将破土而出的信号。手指或小树枝轻轻一拨,果然,一只金蝉便赫然现于眼前,它奋力挣扎,仿佛要挣脱这囚笼般的黑暗。两指捏住它的前腿,轻轻一提,便收入囊中。那一刻的欣喜,如同寻宝人发现了深藏的珍宝,踌躇满志环顾四周,心中便漾开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

待到十九点半至二十一点,才真正迎来金蝉出土的高潮。这小小的生灵,似乎深谙生存的玄机,趁夜色掩护出奇兵,只为避开白昼里潜伏的无数天敌。万物之灵智,竟也刻在如此微小的基因图谱里。这弱者的生存之道,便是以惊人数量的同时涌现,让捕食者应接不暇——恰似海滩上刚破壳的小海龟,密密麻麻地向着大海冲刺,纵有海鸟俯冲猎杀,也总有幸存者得以抵达生命的彼岸。金蝉亦如此吧!接近二十点,金蝉们已开始奋力向上攀爬,紧贴着粗糙的树干。不幸者,或被人手电光锁定擒获,或遭遇群蚁围攻,或葬身于青蛙、蛤蟆之口,抑或成为刺猬、黄鼠狼的夜宵。那幸运的佼佼者,则得以攀上高枝,倒悬身体,将褶皱的翅膀缓缓舒展,在夜露中完成最后的神奇蜕变,静候黎明展翅。

寻觅金蝉,其魅力竟如垂钓般令人着魔。当你手握光束,深入幽林,每每有所斩获:光束锁定之处,便有一只金蝉手到擒来。若时运眷顾,便接连得手,树根处刚捡起一只,抬头又见树干中段赫然伏着两只。那一刻,捏取金蝉的手指因兴奋而微颤,心也怦怦急跳,既怕惊扰了猎物,又唯恐旁人争抢了去。二十一点过后,金蝉大多已攀至高处,有些甚至已褪壳成蝉,徒手难及。此时,手中备好的细长竹竿便有了用武之地,只需轻轻一点,金蝉便应声而落——这薄脆的吸附之力,终究敌不过竹竿精准的一戳。近二十二点,寻蝉者大都已意兴阑珊,也略感疲惫,便陆续收拾装备准备归家。然而总有人不知低调为何物,偏要在归途的路灯下炫耀战利品,将瓶中之物倾倒在地,任金蝉满地乱爬,垂死挣扎。自己则不慌不忙,大声逐个清点,再慢悠悠地重新捉回瓶中。旁人若问收获如何,回答往往语焉不详,只余一脸得意。噫,如此做派!庄子有云,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与语冰。有人呢,恐怕偏偏还不如这金蝉,或者井底之蛙,不是拘于时,就是笃于虚了吧。
当然,亦有智巧而不屑争抢者。在自家承包的树林里,他们早早在树干半腰缠上一圈光滑的透明胶带,如守株待兔般,静待金蝉自投罗网。晚餐便吃得格外从容,待酒足饭饱,才提着塑料桶,悠悠然步入林中。手电光扫过树下,金蝉俯拾即是,不到半夜,桶中已是大半桶。次日清早提至早市,招牌一立:“纯野生,自捡自销,绝无中间商赚差价!”标价一块二一只,一百二一斤,不多时便销售一空。其潇洒利落,确也令人莞尔。

金蝉非珍稀物种,亦无律法护身,终有一部分化作人类的盘中佳肴。人类本为杂食之灵,天上飞禽,地上走兽,水中游鳞,在饕餮之徒眼中,皆是自然所赐之珍馐——谁让它不是那受尽万千宠爱的大熊猫呢?
童年也曾顶着酷烈骄阳捕蝉,手持顶端涂满粘胶的长竿,在枝叶间寻觅。粘住的蝉吱哇乱叫着被取下,塞入布袋,混乱一团。带回家,母亲撕去翅膀,丢入咸菜缸中腌渍,其中甚至有些尚未出壳的金蝉。腌透后上锅蒸熟,那年代食油金贵,不舍得油炸,便权当咸菜,配着粗粝的玉米饼子,一小口一小口地珍惜着吃。如今油炸金蝉,撒上椒盐,配着冰爽啤酒一口一只,确是酣畅淋漓。
法布尔在《昆虫记》中慨叹:蝉在地下历经三年至七年不等的漫长黑暗,只为换取一个月阳光下的高歌。当它终于冲破重重险阻,攀上高枝,怎能不纵情炫耀这来之不易的生命?怎能不引吭高歌?古诗有云:“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然而秋风一起,纵使已化为成虫的金蝉,其生命亦将走向尽头——这便是金蝉的悲喜歌哭。况且,更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古训悬在头顶,警示着层层相食的世间链条。

当我们怀着欢愉与贪婪,于夏夜林间搜寻捕捉这微小的生命时,可曾于一念之间,心弦微颤?那被我们轻易收入囊中的,岂止是一只昆虫?它亦是穿越了地底无尽黑暗的漫长岁月,才挣得短暂光明与振翅机会的奇迹之躯。夜气渐浓,手电筒的光圈里,一只金蝉正用前足奋力掘开泥土,如同在撕裂生与死之间的帷幔——这无声的搏斗,微弱却惊心动魄。人类之趣,常以他者性命为盘中之餐、掌中之玩;可这薄薄蝉翼所负载的,又何尝不是宇宙间生命尊严的微缩图景?
每当我们因收获而喜悦,为炫耀而得意的时候,心中那一点对自然造物的敬畏,是否应如夏夜萤火般,虽微茫却仍能闪烁?那微弱之光,或许正是我们面对这浩渺生命世界时,不该熄灭的最后一点谦卑吧。
2025年6月23日于虞河左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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