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山里的风（外一首）

霍和平

刚拐进山坳的臂弯，

风，便抢先一步解开行囊的绳结。

一股沁骨的活力，瞬间

漫过灼热的皮肤。看哪，

深谷里奔涌的溪涧，

正将酷暑，撞碎成千万片

飞溅的碎玉，叮咚作响。

啊，这山里的风！

几片云，是天空晾晒的

纯净棉絮，被风轻轻推着，

温润地滑过峰峦的肩头。

风倒木展卧，披着苔衣，

幼树在它疏松的骨骼间低语，

根系钻入沉默的岩隙，

逗弄着小草的浪花。

松针簌簌，蝉蜕空悬，

腐朽的幽深里，

正悄然酝酿着

青翠的、潮湿的

新生。

崖壁上，小径如丝带飘悬。

它早已看淡了岁月的更迭——

哪管身下是风化的石屑，

还是新绽的野花？

它只在意足印的流畅，

只倾听，足音叩响时，

心底应和的那串清亮欢笑。

这欢笑，乘着风，

飘啊飘，

渐渐融成了半山的薄雾，

氤氲不散。

存入大地的节气

晨光里的茶香，

在键盘的余音里静静沉淀。

我们曾追逐的虚拟虹霓，

将岁月切分，抛入钢铁的脉动。

而母亲，只守着那本存折。

卡号里冰冷的数字，

看不见收支的来往，查不到累积的底数，

如何称出灶膛里跃动的星辰？

老屋檐下，她俯身捡拾落叶，点数秋光，

每一片飘零，都是她存入大地的节气。

那纵横的沟壑，

铭刻着失传的古老算式——

关于丰盈的奥秘。

指纹在镜面般的屏幕游移，

却总也触不到——

奶茶碗沿上那枚暖过的唇痕。

直到此刻，暮色温柔，

摇椅承托着时光，低语、轻晃，

才真正听见：月光，如何把沉甸的过往，

在记忆的搪瓷壶里，文火慢煨，

熬出糖浆一样的浓稠甜蜜。

原来福荫，是泥土深处虬结的根脉，

在喧嚣背面，匆忙的间隙，

执着向下，向幽寂里汲取深泉。

年轻时无心洒落的点点善意，

是随风飘散的种子。

如今，在霜雪浸染

却更显疏朗的林间，

它们已悄然成荫，

投下整片安详的、不再被光阴追赶的清凉。

而这浓荫之下，

我俯身，教孩童存起三片金黄的银杏，

如同母亲当年，

将整个丰饶的秋天，

连同“惜取”的古老算法，

轻轻，

放入她稚嫩掌心温热的土壤——

待岁月流转，长成另一片

接住晨曦与落霞的亭亭华盖。

作者简介：霍和平  退休公务员  现居新疆伊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