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里的秦岭
沈心怡
第一次知道“秦岭”这个名字,是在初中地理课本上。它和“淮河”一起,被加粗的字体标注在中国地图那条著名的南北分界线上。老师敲着黑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记住!秦岭—淮河一线,800毫米年降水量线,一月0℃等温线,暖温带与亚热带分界,湿润与半湿润区分界……”粉笔灰簌簌落下,像一层薄雪,覆盖在那个被我用蓝色圆珠笔描了又描的、地图上略显僵硬的“秦岭”二字上。
那时的秦岭,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堆需要死记硬背的名词和数字。它是考卷上必须填写的填空题,它是选择题里迷惑人的选项,是成绩单上一个冰冷的分数点。它的存在,遥远而抽象,与我抽屉里的漫画书、操场上的羽毛球、朋友间的嬉笑打闹相比,显得那么无关紧要,甚至有些面目可憎——毕竟,背错一个分界线,就意味着扣分。
我从未想过,这条在纸上被我用尺子比划着画出的“线”,竟拥有如此磅礴的生命力。也从未深究,课本上那句干巴巴的“阻挡寒潮南下,拦截湿润气流北上”,背后竟是怎样一幅风云激荡、万物生息的壮阔图景。
直到许多年后,当我真正有机会触摸到它的岩石,呼吸到它林间的空气,我才恍然惊觉,当年课本上那个被粉笔灰覆盖的名字,原来是一座活着的、呼吸着的、孕育着中华文明根脉的巍峨巨龙。
站在它的脚下仰望冬日,仿佛能感受到那股被它铁壁般身躯顽强抵住的、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寒流。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张开臂膀,将刺骨的严寒死死摁在北麓,留给了山南一片相对温和的生机。而到了夏天,那从东南方向浩荡涌来的、饱含太平洋水汽的暖湿季风,又不得不在这里奋力攀爬。它们被抬升、冷却,化作丰沛的雨水,滋养着南坡的葱茏。翻过山脊,到达北方的水汽已是强弩之末。原来,地理课本上那简单的“分界线”三个字,竟是一场关乎冷暖、干湿,关乎生命繁衍的宏大叙事,是一场由秦岭导演了亿万年的天地交响。
更让我心头震颤的,是它脚下那片被称作“八百里秦川”的土地。当年课本上轻飘飘带过的这个名字,原来浸透了历史的血性与荣光。想象着两千多年前,秦人就在这渭河滋养的平原上,驱逐强敌,开垦沃土。每一道犁沟,都可能是日后横扫六合的底气;每一粒粟米,都积蓄着统一天下的雄心。课本上“秦国发源地”那五个字,瞬间有了重量——那是金戈铁马的碰撞,是商鞅变法的雷霆,是“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呐喊在历史长廊中的回响。课本上那个孤零零标注着“太白山3771.2米”的小黑点,此刻也鲜活起来——它是秦岭高昂的龙头,是“中华龙脉”最直观的象征,是这片土地不屈精神的丰碑。
还有《史记》里那句曾被当作古文背诵的“天下九州,唯雍其昌”。当我知道这“雍州”的核心,就在今日陕西凤翔,就在秦岭的怀抱里;当我知道这里曾是周秦两代王朝的摇篮,大禹划分九州时便赋予其神圣地位……当年那些为了应付考试而囫囵吞下的文字,此刻才真正融入了血脉。原来,那些在粉笔灰里显得枯燥的知识点,每一个都连接着如此厚重辉煌的文明密码,都沉淀着“世代帮传的精神财富”。
回望初中那个埋头苦背的少年,她以为记住一条线、几个数字,便是了解了秦岭。如今才懂得,那时的我,只是用指尖沾了一点地图上的蓝墨水,却完全错过了它背后奔涌的江河、厚重的历史和那支撑起华夏脊梁的磅礴灵魂。秦岭,从来不是课本上一条单薄的线,它是大地隆起的肌肉,是风云际会的舞台,是文明诞生的子宫。它一直都在,沉默而伟大,等待着我们走出教室,用脚步去丈量,用心灵去阅读,最终将那层覆盖其上的粉笔灰拂去,露出它光芒万丈的本来面目——那才是真正的“中华龙脉”,一条盘踞在时光深处、永远值得敬畏与探寻的巨龙。
作者简介
沈心怡,女,现就读于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爱好阅读以及文学创作,曾多次获得奖项,文章《车轮上的青春轨迹》、《永不褪色的温柔》等文章已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