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芍药/回眸

初夏的日子，阳光渐趋浓烈了，庭前槐树荫下，妹妹微信讨要芍药。哥哥随口道：“待到我养的那盆芍药开了花，便分你两枝如何？”妹妹一听，立即发来笑脸，郑重其事地拿说，拉钩上吊，算是定下了契约。

谁知不过几天，恰逢朋友寿辰，我一时匆忙，寻不到新鲜花束，便情急之下剪下自己那盆芍药中最为饱满的两枝，带着出来，小心插在朋友案头的青瓷瓶里。那两枝花儿恰似粉雕玉琢的仙子，娇羞地舒展着层层叠叠的裙裾，散出淡淡甜香，融进袅袅升起的香雾中去了。

妹妹朋友圈里发现后，立刻撒泼磨人，好像看得到她撇了撇嘴，眼中迅速蓄起泪水，似花瓣上悬而未坠的露珠，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发来语音，声音里带着哽咽：“你说话不算话！赔我的芍药花来！我别的不行，磨人第一！”

我只得百般安抚她，允诺以后再赔她两枝。然而妹妹却执拗不依，非要当下兑现。我无奈，只得去花市上另买了一盆芍药幼苗，郑重其事地端了回来。

那幼苗起初种在妹妹窗下，她倒认真看管起来，每日必浇清水，小小心思，仿佛也随根须一同扎进泥土里去了。可惜后来几日骄阳太盛，青嫩的叶子竟被晒得蔫蔫的，萎靡地垂下了头。妹妹见状，赌气不再理睬，小嘴噘得老高，便连走路也绕开那盆芍药苗了。我只好默默接手照料，日日浇水培土，又搭起一小片苇帘遮阳。说来也奇，那苗儿竟一日日缓过劲儿来，重又精神抖擞地挺直了腰杆。

翌年立夏时节，盆中芍药果然不负所望，渐渐抽出了花苞，妹妹也终于忘记了先前的不快，日日蹲在花前，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花苞的个数，眼珠亮晶晶的，仿佛里面也装满了花苞一般。

到了花儿盛开之日，粉嫩嫩的花朵，犹如被朝霞浸透的云朵簇拥在枝头。我指着最繁盛的两枝，对妹妹道：“喏，这便是赔你的花。”

妹妹仰起脸望着我，小嘴一张一合，忽然摇起头来，声音轻快又干脆：“不要你赔啦！花儿都开在我眼前，不就是我的了么？”她忽又看见我鬓角沾了些泥灰，便踮起脚，伸出小手轻轻替我拍掉了。

望着她专注拍打灰尘的小脸，我心中忽而泛起一阵暖意。原来世间最贵重的赔偿，并非账目上那两枝芍药花，而是这一路用心浇灌、一起期待开花的日子——它早化作姐妹之间不言自明的信赖，比任何花朵都更浓艳芬芳。

自此之后，我家窗下便年年有芍药盛开。每见那丰腴的花朵承着晨露，在风中轻轻摇曳，妹妹当时眼中蓄满的委屈泪光，便又浮上心头——可那泪光最终却如朝露被阳光蒸发，竟化成了今日花朵里无声的蜜，沁入彼此心脾，终年不散。

花儿岁岁如此，永不知倦地开落；人间的真情亦如芍药之根深埋土中，纵使冬寒凛冽，亦自深藏酝酿，待得春风再起，便又将灼灼的暖意捧向人间——那是生命赠与有情人的，永不凋谢的清偿。

父女书/回眸

父亲节将至，街头巷尾又浮起温软的絮语和暖烘的礼物，人世间照例洋溢起一片融融的孝亲温情。我蜷缩角落，却偏偏想起了你——我的父亲，那个在时光里早已远去的影子。

你向来沉默寡言，向来让我心中存着些畏惧。

记得我幼时贪玩，把成绩单揉得不成样子拿回家，你坐在那把被岁月磨得油亮的藤椅上，眉头拧成了结。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你指间夹着的烟卷缭绕出浓重的烟草味道，飘满整个屋子，也呛得我心头惶惶然。

你素来不善言说，却常在无声处留下痕迹。我上初中那会儿，深夜伏案苦读，疲惫难支，不知何时竟伏在书桌上睡了过去。醒来却发觉自己竟已躺在床上，被角被严实地掖紧。那熟悉的烟草气味，在枕畔弥漫不散。我悄悄坐起，望向门外：你依旧坐在那把藤椅上，烟雾缭绕里，你佝偻着背，像一尊沉默的塑像。那晚，我忽然在你烟雾中沉默的背影里，隐隐读到了某种笨拙却温热的守护，如同深冬里呵在玻璃窗上的那口暖气，虽无声无息，却执拗地对抗着世间的寒冷。

后来我也成了母亲，我的孩子却安静好学，我站到了你当年的位置上，才惊觉那份未曾说出口的牵念，竟深似沧海。

你离去的时刻，来得仓促又沉默，病来如山倒，轰然塌陷。你走得悄无声息，正如你一生的沉默，甚至没有留下什么话语。你只留下那把磨得发亮的旧藤椅，还有渗入其中再也散不尽的烟草气味，像是你无声的魂魄，依然固执地停驻在岁月的角落里。

如今，父亲节又近了。那些街头的喧哗与温情，依旧与我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我静静坐在你的藤椅旁边，空气里早已寻不到一丝烟草气息了。我方才懂得，那曾让我不解与委屈的严厉，原是笨拙的父爱在沉默里挣扎；原来你浓烟里沉默的轮廓，竟是守护的堤岸——只是当时，父女缘分原是倒数的钟，而我竟懵懂得以为天长地久。

时光的河终究淹没了父亲的身影，只留下水波里浮沉的往事。许多年之后，当我在自己身上复刻了父亲的神情，才恍然彻悟：父爱最深的印记，有时竟以严厉为刻刀，以沉默为背景；它要穿越漫长的光阴隧道，才在儿女心上显影为永恒——那并非完美的神像，而是以血肉之躯挡在我们与世态炎凉之间，一道曲折而真实的堤岸。

授权首发作者简介：网名：回眸。哈尔滨市双城区文联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双城区人，双城区（古堡）文学社社员，有多篇（首）诗词在《乡土艺苑》《职工诗词》发表！曾获双城区首届诗词大赛现代诗一等奖！虚心学习，勤奋努力，酷爱文学创作，特别是诗词写作。近期在中国诗歌文学精品《作家美文》《文化范儿》《都市头条》有诗词发表。拜能者为师，互相学习，共同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