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

我拆开异国的晨光，

却倒出一片太平洋的咸腥。

几粒细沙在后园里游荡——

它们定是追着信风，

从金沙湾的滩头启程，

趁月光滑下海湾大桥的石墩，

偷偷藏进我未封口的信封。

如今我学会用咖啡品味人生，

杯底沉淀的深褐里，

总浮起湖光岩那轮碎了的月亮：

一瓣沉在玛珥湖清纯的深瞳，

映着少年时赤脚追逐的光影；

一瓣漂在写字楼冷硬的玻璃幕墙，

映照我此刻疏离的日程。

它们固执地裂开，一道名为光阴的峡湾。

晒衣绳上，海风依旧飘荡着棉布的方言，

翻译成窗外鸽子灰的天空。

而某个越洋数字突然在掌心发烫——

未接通的电流里，

木麻黄在线那头沙沙作响，

翻动着我遗落在海滨公园跑道旁、

那被露水打湿的喘息与心跳。

我想念拥有的＂失去＂：

想念东海岛岩石上，

写下的名字是否被海草层层覆盖，

像珊瑚礁封存远古的潮声？

想念霞山老码头旁，

炭火煨熟的番薯，掰开的金黄里腾起白烟，

烫伤了冬夜，也甜透了贫瘠的年少。

那泥土的焦香，攀附在异国超市的货架，

让每一个摊位，都像一座乡愁的招牌。

我想念更铭心的＂回望＂

当导航地图精确地标定方向，

指尖划过的蓝色曲线，

是否也曾在无意间，描摹过港城蜿蜒的旧航道？

当高速列车切割大陆，

窗外飞逝的风景线，

可会突然幻化出，骑着破＂凤凰＂穿过龙眼树荫、

去追逐盐味季风的那道身影？

晒衣绳绷紧了，承受着海风与思念的双重拉扯。

增加的数字持续发烫，灼烧着时光的刻度。

我按下通话键，听见的却是忙音——

不，是更深的寂静。

寂静里，只有木麻黄的沙沙声，

在无人接听的海岸线上，

一遍遍，清扫着月光也无法照亮的空椅，

和椅背上，那件被海雾洇湿、未曾收起的旧衬衫。

远方在账单和签证上刻下新的年轮，

而曾经，早已沉入蚝壳砌成的老窗框下、

那片再也打捞不起的、咸涩的月光里。

我攥着一张船票，

站在得到与失去的浪尖，

看红嘴鸥在旧梦的碎片上盘旋——

它们鸣叫的轨迹，

是否又指向了铁桥下，那片最初启航的、

如今常在午夜梦回时轻轻触碰的，

伶仃的岸？

作者简介：孙超，男，是旅美医生，现在美国旧金山湾区行医。兴趣包括诗词，音乐，足球和围棋。喜欢结合文字，照片和音乐去演释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