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 东 语 趣
◎柳长青 中国作协会员 原黄冈市宣传部副部长
大西掰
某年我与几位同事去宁夏公干。在银川,当地有一仇姓朋友设宴招待。酒过三巡,同事老倪起身举杯,用黄冈普通话说:“仇总,我们一道…一道…”老倪将一道一连说了三遍,席上早已安静下来,都在听他说,可他将还在“一道…一道”。老倪平时说话并无口吃的毛病,今天不知怎么就结巴起来了。我赶紧用目光催他快说,只见他脸涨得通红,似乎被什么卡住了,越想快说越说不出来。再准备叫他先坐下来,突然迸出一句“大西掰”。声音很大,像是已经豁了出去的样子。等“大西掰”一出口,他就顺畅了,接着说,就受到了你们的热情接待和盛情款待,借(这)样,我敬你们一杯。来来来,我先干为敬,你们表示哈。南腔北调自有一些怪异,但面部表情一本正经,显得毕恭毕敬。银川这边的朋友听明白了,纷纷起身端起了酒杯。同行的老喻突然车身转脸,低头捂嘴,在窃笑。看得出他是忍不住想笑,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好努力捂住嘴巴。见其想笑不敢笑,想忍又忍不住的样子,我也受到了感染。同行的其他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纷纷在低头捂嘴,有的身子已在剧烈颤动。我已经忍不住了,越忍越想笑,可我是万万不能笑的,只好端起酒杯就往口里倒,结果呛得咳嗽不止。
原来老倪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我们一到大西北,就受到了仇总他们的热情接待。因为憋说普通话,“一到”说成了“一道”,大西北的北是卡住他的关键词。平日里,黄冈人将“北”念作“白”,“北风”就成了“白风”。也许他想到了,普通话中的“北”肯定不同于“白”。可到底是bei还是bai,拿不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大西北”就成了“大西掰”。鄂东一带,形容某人呆头呆脑,傻里傻气,往往会说这人西掰,要是形容某人特别不开窍,就会说他是个大西掰。所以,在鄂东,说人西掰,尤其是大西掰,基本上是骂人的,至少是不大恭敬的。“一道大西掰”就是一起当笨蛋做傻瓜。
酒宴结束,回到宾馆,老喻又说老倪,你自个西掰就够了,怎么还要我们一道大西掰呢?我们都西掰也就罢了,怎么还要人家跟你一道大西掰呢?结果又触动笑点,几个人笑得前仰后翻,
吻一下
鄂东这边的人外出,也学说普通话,但不标准,多被人称作“黄普”。所谓“黄普”就是黄冈人所说普通话的戏称。还是前次出差,我们一行由仇总安排车辆,出贺兰山,到内蒙古的阿拉善左旗考察。天色已晚,就想找个地方,吃过晚饭后,再回银川。可老半天没有看到吃饭的地方,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着。同行的齐先生说,等会见到有人了,我去问路,免得老倪又弄成了大西掰。老倪不服,说你也不咋的,别五十步笑百步。
好不容易看见前方路边有一女子在骑行。老齐叫停车,开门下去就高声喊道,哎,小姐,停一哈。女子便下了车。老齐说,我要亲吻你一下。女子闻言立马推车便走。老齐一把抓住车的后架说,我还没有吻,你怎么就走呢?女子说不能吻!借(这)个地方一个人也没有,我不吻你吻谁?老齐振振有词。一个人没有也不能吻!女子斩钉截铁。一个要走,一个拉着不放。我赶紧下车,说我们是想找个地方吃饭,一直没有看到集镇或者村庄,也没有碰到一个人,现在碰到您了,就想打听一下,问个路。这位先生就是想向您请问一下,看哪里有吃饭的地。普通话没说好,着急解释又没把话说出来,让您误会了,对不起啊!女子这才如释重负,说是问路啊,我说怎么平白无故就要“吻”人家,我还以为碰上坏人了哩。一席话说得我们哄然大笑,唯有老齐红着脸独自摇头。
重新上路,老倪说,老齐啊,你这回吻得好吧?
武松心想
黄冈人爱说裸了。特别是一些事情不如意不圆满时,这两个字就成了挂在口边的口头禅。其意是说不好,不妙。也有舍了、折了、完了的意思,有时候也表示可惜。
有朋友李君从省直教育部门前来挂职,我们在小范围内为其接风。见我们带了几瓶常见的湖北酒,为了推托,他说要喝就喝高度酒。我说了二锅头、老白干几种。他点着要衡水老白干,还强调要67度的。他以为这个小店不会有他说的酒,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喝酒了。而且还不是他不喝,而是他要喝的你没有。殊不知这店里正好有他要的酒,而且仅此一家,别无分店。于是取来。他说,真的衡水老白干是点得着火的。我便倒上半杯,用筷子蘸起一点,然后用打火机点着。见到一团蓝色的火焰,他夸张的说了句裸了,还特意模仿黄冈人说这话的那种腔调。不是有意取笑,而是他提的条件都落实了,再没理由不喝。我说你是来当领导的,可不能像黄冈人那样把个裸了挂在口边。他说那我要表达裸了的意思,该怎么说?我说那你就说武松心想。
李君不解,要我详说。我就讲了一个好多年前听说的段子。小时候听打鼓说书,说的是水浒传中武松过景阳冈。店家早有告示,说三碗不过岗,武松不信邪,竟一连喝了18碗。店家就更不让其过岗了,可怎么也拦不住武二郎。上得景阳冈,山间风一吹,酒性就发作了。正好林间有一块青石,武松便在上面躺下,正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间,忽听林间一阵呼啸,突然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武松一激灵,酒就醒了大半,见老虎扑来,操起哨棒,跳跃起来朝那大虫猛打下去,只听咔嚓一声,原来是哨棒没打到老虎身上,却打在了树枝上,因用力过猛,哨棒已折成两截。话到此处,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说武松心想,裸了,裸了!然后敲起鼓板唱将起来。
本想说此一段,博人一笑就不了了之的。未曾料到李君活学活用,面对频频敬酒,李君说再不能喝了,再喝,就是武松心想。
招山
在鄂东,经常听人说,你帮我招一下。是哪个在医院里招护你老娘啊?这之类的话,要是写出来,应该是:你帮我照看一下,是哪个在医院里照护你老娘啊? 明明是个照字,但在鄂东民间,偏偏发的是招字的音。
2021年暑期有段时间,下沉社区。工作点位在一条街上,过去过来,总要经过一家烟酒副食店。开店的老陈是畜牧部门的干部,这天被他留下来,稍事休息。于是便问起了他们局的几位熟人。问起这个很好,问到那个没问题。问到老赵,老陈说他回去招山去了。
这老赵我是很熟悉的,老家在山区,在职的时候,做过养殖场的场长,退休后又被外地一家大型养猪场聘去当了场长。我们已经有10多年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于是我问,他不是去当场长了吗,怎么又回去承包山林了?我知道,前几年在能人回乡开发农业的号召下,有不少人回乡创业。此时听说老赵回去招山了,我以为他是干着开发荒山的大事。所以有些不以为然地问,搞养殖是他的强项,怎么就搞起山林开发起来了?是种水果,还是种苗木?在我看来,老赵有点舍本逐末。老陈说,什么都不种,只是看山。我竟为老赵惋惜起来,看护山林,一年能有多少报酬?老陈说,他百事不做,专门招山,收入应该还可以,起码一年可以领两次钱吧。我又问他那大年龄,当个护林员,还跑得动?都不要他到处跑了,守在那个地方不动就行了,要是他还到处跑那就麻烦了。
我是诚心相问,老陈也一本正经。旁边站着他老婆,早已笑得直不起身。我略感蹊跷,有些疑惑地看着老陈。陈说,你真不晓得招山是么意思?我说,还能有什么意思?要么是当护林员,要么是当老板搞开发。老陈说他70多岁,回老家的祖坟山上去埋着了,不就是招山吗?原来如此。看来,我是被老陈糊弄了一番,不过也好,总算搞清楚招山的别样含义了。
北风头上挂丝瓜
社区有位孙大姐是做义工的,这天刚到“三无”小区,忙完卫生回来。有两个刚从别的小区回来的“格格”(对社区网格员的昵称)正在社区对门的军休所院内打羽毛球。孙大姐扯开嗓门说,你们两个要不得,书记不在躲着玩,我怕你们是北风头上挂丝瓜。我问孙大姐此话何意。其中一位跟孙大姐年龄差不多的熊姐说, 莫问,她快活起来冇得么好话说。孙大姐自己笑了半天,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文化人,肯定冇看过北风头上挂丝瓜。她们两个抽空躲着玩,是不是不怕领导批评,不怕甩呀?
听孙大姐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多年前,我在一所中学工作,与陈老校长一家做邻居。陈校长家门前有块空地,中间有棵法国梧桐。这树有些年头,树干很高,树枝却不算稠密,不像一般的法国梧桐那样绿荫如盖,还明显有些歪斜。陈师母在空地上种了几蓬南瓜,又在这棵树旁种了一蓬丝瓜。由于底肥足,浇水勤,加之管理精细,这蓬丝瓜的藤蔓就沿着歪斜的树干向上缠绕,有的遇到树桠,就沿着大致的水平方向继续向前,直到再也找不到依附不得不停在那里,还在探头四处寻找,显示出很不心甘地模样。最后是绿色的藤蔓爬满了枝头,金色的黄花点缀在树枝和树叶之间,甚是壮观。很快,一朵朵黄花变成了小小的丝瓜。这些丝瓜都是挂在树枝上吊着向下生长的,一个个长而又长,壮实无比。离地近的,搭个凳子站着摘下来吃了。高一点的,陈师母用根竹竿绑把镰刀也把它们割下来吃了。再高一点,用长竹竿也够不着的,就任由它生长。陈师母打算留下它们来年做种,做种用不了的,就炒了瓜籽吃,丝瓜穰就用来洗锅洗碗。夏去秋来,底部的丝瓜叶慢慢枯萎了。一场秋雨一场凉,几阵秋风叶落光。可那几条硕大无比却已显老迈的丝瓜却还挂在干枯的瓜藤上。风一吹,它们就在那里摇摇摆摆。风小就小摆,风大就大摇大摆,摇来摆去,就是掉不下来。冬天来了,北风呼啸,那几条已经变得轻飘飘的丝瓜,依然坚强地挂在那里,即便有的地方冻开了裂,黑色的瓜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掉落在地上了,它们还是挂在那里不肯下来。到第二年春末夏初,新的藤蔓又爬满了枝头,那几条经历过风吹雨淋,霜打雪冻的丝瓜,却还是晃晃悠悠地吊嫩绿的叶片和金黄的花蕊下凑热闹。好几回,我们就远远地看着它们在树上左摇右晃,盼着它们再摇晃几下就自觉地摇到树下坚实的大地上来。可它们宁可摇得晕头转向,也不肯下到地来,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所以,直到离开那所学校,我也没有吃到陈师母炒的丝瓜籽,好在陈师母炒了南瓜籽,这倒是吃了不少。
想起这些,我问孙大姐,你这挂在北风头上的是老丝瓜,还是嫩丝瓜呀?孙大姐说,是两条说老不老,说嫩不嫩的夹生丝瓜。两个打球的人一听,不约而同地举起球拍,朝孙大姐冲来。孙大姐拖着长腔说,快跑啊!打得来了。
真刺人
初到黄州,观看学校团委组织的歌手比赛,前面坐着两个女生,好好的,忽听她们说好刺人那。我便将座椅往后挪了挪,怕离得太近,一不小心有什么招惹了她们。没一会儿又听她们说真刺人,我又往后移了移。又过了一会儿,她们又说这还刺人些。我已经没法再往后移了,再移就挤着后面的人了,心想已经隔开快一米的距离了,怎么就还刺着你们了?半天没想通,又不好说什么。刚好有一歌手又是走调又忘词,还半天不肯下去。前面的两位说刺死人了。突然感到她们不是在说我,因为她们说刺人、真刺人、刺死人时,差不多都有一位歌手唱的不咋样。既然是说歌手的,那就安心往下看吧,可心里一直在念叨刺人、真刺人、刺死人是何含意。揣摩半天,也不得其解。等一散场,我就斗胆问,唉,两位同学,你们说了半天刺人、真刺人、刺死人,说一次,我就往后移一次,都移到不能再移了,你们还在说,是我惹你们了吗?两位相视而笑,说你这人真搞笑,我们是在说有的人唱的不咋的,水平差,讨人嫌。何时说你惹我们了?我问,既然是说人家水平差,怎么不说太菜?这是黄州方言,懂不懂?我说,这回懂了。
黑糊
鄂东有个地方的人爱说黑糊,初听,不知所云,连估带猜,才略知皮毛,经过一次现场培训,才知黑糊一词的运用之妙。
某年搞农业综合开发拉练检查,来至某县一开发现场,但见工地上彩旗招展、人山人海,歌声嘹亮。市农发办有位女会计,是巴河边上人,立马发出感叹,哎呀,黑糊的人。再到U型槽安装工地,渠道上摆放着预制件,一字排开,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她是少见多怪,还是要为家乡的现场造势,又生感慨,你们看那,这里的U型槽黑糊黑。我们刚从邻县过来,在那里领导批评该县给渠道安装U型槽进度太慢,分管县长辩解说现在买不到好的U型槽。此时女会计的话,正好让这位分管县长听到了。你说买不到,这里却黑糊黑,这不是在领导面前给他上药吗?于是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某会计你再莫说了,再说就该黑裸糊了。
黑糊用来形容某些情形,有很多、很大、很高、很了不起、很不简单、很不一般的意思。依照程度的不同,由低到高,依次是黑糊、黑糊黑、黑裸糊。
顶褂
每逢社区搞集体活动,孙大姐就把印着志愿服务字样是红马甲拿出来,说,来,都把顶褂穿着。她说的顶褂就是马甲、背心。
这天,他们的书记穿了一件网格背心。我们说这样的背心好,热天穿在身上透气,不热,还很别致。孙大姐过来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然后郑重其事地说,还别说,我们书记穿上这件顶褂,还真是那个事。我问,是哪个事?她说,就是精神,爽!是人爽,还是顶褂爽?本来人就爽,把这件顶褂一穿就更爽了。书记乐呵呵地说,没惹你们,怎么拿我开心?刚好有个“格格”穿着防晒衣回来,我问孙大姐,书记穿的叫顶褂,那她这穿的叫什么?单褂,孙大姐脱口而出。我又问,除了顶褂、单褂,还有什么褂?上次吃了亏的熊姐说,她还有八卦。孙大姐朝她瞪了一眼,又哼了一声,才对我说,我们黄州的褂多得很,衬褂,长褂,短褂,红褂,绿褂,夹褂。我说一个顶褂为什么叫顶褂还没搞清楚,又出来这多褂,那你要讲下子。孙大姐说,可以啊,只要你请客,我就讲。我说,你讲了就请客。穿着防晒衣的“格格”说,是讲了再请,还是请了再讲,请客总是就了系的,我这就去跑一趟,请什么,请多少,说一声吧。孙大姐说,这大一屋人,起码要两个大西瓜吧。我说算数。“格格”就转身出门了。
书记说,我社区的几个人,一天到晚,不晓得几快活。孙大姐说,还不是有你书记,我们才快活。又对我说,来呀,我告诉你呀,不得要你白请客的。听倒哈,衬褂就是衬衣,贴在身上穿的。为什么叫衬褂呢?因为它是穿在袄子里面的。我抢着说,那我知道了,长褂就是长袖衬衣,短褂就是短袖衬衣。孙大姐哼了一声,亏你在黄州这多年。然后用变形的腔调夸张地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说,打电话,叫小周再加个西瓜,一点也不谦虚。孙大姐一本正经的神态,逗得满屋的人哄堂大笑。再好好听着,我不讲第二遍的。长褂就是长衫,是孔乙己穿的那种。当年上初中,学孔乙己这篇课文,老师叫我们注意,为什么鲁迅特别强调,孔乙己是唯一穿长衫站着喝酒的人。我们哪知道为什么呢,就问老师,什么是长衫,老师说长衫就是长褂。那什么是短褂呢?就是穿在长褂子外头的那件褂子。就像我们书记,大冬天穿个长裙子,然后上头再罩件呢子春装。
书记还是笑呵呵地说,你个孙大姐,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还不是你穿个顶褂引起的,趁早把我们的厚顶褂都换下子。书记说,要得呐,马上就换,统统都换。孙大姐这才十分开心,十分得意地笑起来。
裸连
老漆和老贺那年报团去西北旅游。第一天就被带进一个大屋子,先发牌号,后听讲座,再进去购买产品。去不去都由不得人,说什么都不想买,那也得进去看看。导游说,不买不强求,看一看该可以吧?漆、贺二人很是反感,却又无可奈何。该购物地主营水晶眼镜、夜光杯和玉石。两人便跟在人群后慢慢游荡,因为不到时间是出不了这个屋子的。漆对贺说,我们光这样转怕是不行,还得装模作样看一看。你看见没有?有几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贺说,要是看了,非要我们买怎么办?漆说,你使劲跟他砍价。贺说,拦腰一半?漆说,不行,管他报价多少,你只按他的零头来还价。
两人计议妥当,便往柜台前挤,早有售货员过来,是个小嫂子。贺煞有其事地,让她拿了这副,又换那副,换了那副又拿另一副,端详半天,还戴了戴,最后才用黄冈普通话问,小姐,借(这)个眼睛多少钱?先生,您是问这副眼镜什么价是吧?售货员把镜字作了特别强调。贺说是的,是的,小姐,你的普通话说得好好啊。售货员说,先生,这副水晶眼镜的定价是五千九百六十八元。可以打折吗?先生,我们这里都是明码标价,不打折。贺一听,故意垮下脸来说,你可以瞒天要价,我为什么不能就地还钱?售货员未作声。借(这)样,六百九十八,我就买了,多一分我就不要。先生,你别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售货员边说边把眼镜放回柜台。贺说,唉,小姐,再商量一哈(下),我凑个整数,七百,怎么样?售货员有些不悦了,先生,你要是买不起就别问了,我们这里不打折。再说有你这样还价的吗?我看你是存心为难人。此话有点刺伤贺的自尊,不想买是真的,但并不是买不起。他不紧不慢地说,小姐,你好裸连呐。这售货员定是接触过无数顾客,对疑似丑话脏话的南腔北调多少有所分辨。她说,先生,生意不成仁义在,你怎么骂人呢?话音刚落,立刻围过来几位壮汉,清一色的西装革履,一看便知是这店中的工作人员。贺急了,说我怎么骂人了,我哪骂人了?小嫂子有恃无恐,那你说清楚,裸连是什么意思!好,叫我借(这)一路的人说,看我是不是骂人的。贺指了指一直闷不作声的漆。
漆干咳一声,算是理下嗓子,然后慢条斯理地用黄冈特色的普通话说,你们也不要兴师动众,搞得黑(吓)死人的。俗话说路隔三五里,各处一乡风。何况我们与你们这里相距几千公里,语言上不说有天壤之别,有些不同总是正常的吧?漆的声音越来越高,许多人都朝这边围过来。漆说得更起劲了,他说的裸连,在我们那里算不上是文明话,可也不是什么丑话脏话,更不是骂人的话,它就是句方言俗语口头禅。统一制服的人群中,一位为首的说,不要啰嗦,直说裸连是什么意思!好!我马上就告诉你。你刚才叫我不要啰嗦,在我们那里就不是这样说,而是说你不要再裸连了。这是个什么意思呢,就是叫人少废话。如果我还在说,你就可以说,你怎么还在裸连?这就表明你已经不耐烦了。所以,裸连的第一层意思,就是啰嗦。而他刚才说的,是裸连的第二层意思,就是麻烦。说有点裸连,就是有点麻烦。说好裸连,就是好麻烦,说你少裸连点啊,就是叫你不要制造麻烦。懂了吗?你们想一下,这位先生想买副水晶眼镜,是不是要问个价?你们开了价,他是不是可以还个价?而这位小姐姐说他买不起就不要问,他是不是觉得她有点麻烦呐?为首之人说麻烦可以,裸连不行。于是众人散开,两人也赶紧外撤。
出门走到旅游大巴旁,两个人对视一下,忍不住大笑起来。贺说,老漆,你的水平真高,完全可以到黄高去当语文老师,今天要不是你解释的好,恐怕出不了这个门。漆说,那也不至于,大不了你认宰,把那个眼镜按她说的价格下来。贺说,借(这)几好呢,一分钱冇花。两人正在得意,忽听后面响起一串银铃般的喊声,麻烦大哥,麻烦大哥,等一等。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位小嫂子,手里拿副眼镜盒,说,就依你,七百卖给你,算是做个纪念。贺说,过期作废,我再不要了。小嫂子说,麻烦大哥,刚才我是有点裸连,没想到你比我还裸连。
人体之气
话说黄州某中学有位体育老师,这天教学生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他边讲解要领,边做示范,身体正在上升之际,突然放出一个响亮且悠长的屁来。学生忍俊不住,或扭头或低首,捂嘴而笑。体育老师从单杠上下来,板着脸说,你们笑什么?笑个屁呀!这位老师身材魁梧高大,平时再调皮的学生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此时正言厉色早就叫人不寒而栗了,哪个还敢再笑,一个个都老老实实把嘴唇抿得紧紧的。见一片肃静,体育老师说,啊!屁有什么好笑的?屁者,人体之气也。其上为气,其下为屁。没等他说完,一个男生哈、哈、哈,仰头大笑,竟然一头倒在地上,还在大笑不止,翻来覆去笑声却一点分贝也没减。本来是不敢笑的,这老师未免说得太好笑了,又有同学笑得在打滚,那就由不得大家不笑了。此时此刻,不笑已经不可能了,再不笑就太不正常了。于是操场上笑成一团,笑得人仰马翻。体育老师也情不自禁,笑得眼泪直流。
舵势
某县一河两岸整治工程完工。县城居民白天看花看草,晚上看两岸流光溢彩。有两老者相会于亲水栈桥,对此交口称赞。其一云,看这书记就那点舵势,没想到做事还很有点舵势哈。另一老者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千百年没人做的事,他做成了,就是有本事。有的人不做事,也做不成事,舵势再大又有个么用呢?我们几人正好经过,听闻此说,便上前请教,何为舵势?第一个老者说,舵势是我们这里的土话,就是说个利不么大。舵势没搞清,又出来一个个利,越发不懂了。看我们迷迷惑惑,另一老者问,你们晓不晓得我们县委书记呀?我们回答说晓得。老者继续问,是只晓得他的名字,还是晓得他是个么样的一个人呢?我们说,你们的Z书记,个头不高,人很年轻,络腮胡子。老者说,那你们就该晓得舵势的意思了。我们好像明白了,可还是拿不准。回到宾馆,正碰见该县文联主席,便再次请教。原来,舵势是用来形容一个人的身材和相貌的。
跍到哪理去了
小区的公益电影刚开映,来了一个婆婆,见到另一婆婆,惊奇地问,你跍到哪里去了啊?这多日子冇看到你的人影。答曰,我回贾庙去跍了个把月。跍,ku,二声。意思是蹲着,蹲下。如,他喜欢跍着吃饭。意思是说在地上蹲着吃饭。在鄂东一带,经常能听到人们说这个跍字,但它含意很丰富,不仅仅只是蹲着,蹲下的意思。语境不同,它的意思也不尽相同。问者的跍到哪理去了,是问到那里去了。答者说跍了个把月,并不是说回乡下去蹲了个把月,而是回去住了个把月。所以,这里的跍就是居住的意思。
有时几个人在一起议论某事,有人排斥某人,恶狠狠地说,你少多嘴,到边上去跍倒,跍得远远的。这里的跍就跟滚的意思一个样了。过去,有的家庭比较贫困,而子女又多,一张小饭桌容不了那多人。这时候,当哥哥做姐姐的,就夹点菜夺着饭碗到门外去跍着吃,而让弟弟妹妹们坐在桌上吃。此时的跍就是一种谦让,一种关爱,一种美德了。还有的时候,小孩子犯了过错,严厉的父亲会不让他上桌吃饭,而是叫他到灶门口去跍倒。这时候的跍就是一种惩罚了。再就是,一个家庭遇到一些难事、急事,需要男人拿个主意,而男人半天不吭声,女人就会说,你们看呐,出这大的事,他一个男人跍到边上不做声。这时的跍并不一定真是在地上蹲着,而是在说一个人的懦弱,无能,优柔寡断。跍还有躲藏的意思,如,我在那边的坎子下头跍着,他半天没找着。有时,还听公安干警说,我们在那里跍了三天三夜,才把那家伙逮着。这里跍就是蹲守的意思了。
大把的人
某日乘出租车,司机见路边站着母女俩,就说把她们带下子哈。我未反对。司机正要问她们去哪里?忽见另一出租车刹到了他的右前方。母女俩见其车空,就说乘那辆车。此司机对那司机说,抢个么事唦?这时候大把的人。
大把的人是个新奇的说法。平时,我们听过这样一些说法,某人大把大把地花钱。他抓了一大把糖分发给小朋友。某人的问题一大把。大把和一大把都是用来形容数量较大的,意思是很多。那大把的人是表示人有很多吗?我问司机。司机反问我,你是外地来的唦?这也不懂?我说,感觉你是在说人很多一样。可这时候,街上没有多少人呀。司机说,现在十一点多了,到处都是要打的的人。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人很多或者说人多的是呢?司机说,那我问你,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是么意思?是不是说吃了很多肉喝了很多酒呀?那为什么不说很多很多地吃肉很多很多地喝酒呢?说人多,非要说人挤人人挨人四面八方都是人人山人海唦?我觉得司机说得很有趣,还想再听他多说些劳动人民的鲜活话语,就故意抬杠:手指跟手掌合得拢,抓得起来才叫把。平常人们爱说抓一把米,抓一把豆,抓一把糖,这一把跟一斗一袋相比又能有多少呢?这还要看是怎么抓的,要是抓得越紧得到的可能越少。一只手伸开来,就叫巴掌。一个巴掌能有多大?再说,人总不可能抓在手上吧?就算一手抓一个,那也只有两个。一个两个,怎么能说是很多呢。
司机说,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是真有水平,说一个巴掌有多大那就冇得么水平。巴掌小吗?孙悟空那厉害,冇跳出如来佛的巴掌心,这巴掌大不大?还要一手遮天,伸手能把天遮住,这样的巴掌还不大吗?不等我回答,他又反问,你晓得黄州人说很少是怎么说的吗?我说,是一丁点吧?司机说,错,是一丁嘎。我哦了一声,算是接受他的说法。司机又问,要是比一丁嘎还少,又怎么说呢?我说那就不知道了。是一滴嘎。那一滴嘎又是多少呢?司机朝我伸过右手,他的大拇指的指甲卡在食指的指甲缝里,像是人们常做OK手势,只是他的虎口是朝向我的。我不解其意。司机说,一滴嘎就是指甲壳里很少很少的一点点。我说,一滴嘎就是很少很少,少得微乎其微,微不足道,可它跟一大把又有什么关系呢?司机说,既然一滴嘎是很少很少,少得可怜,那一大把不就是很多很多,多得黑裸糊吗?
带一脚
在黄州的公交车上,快到一个站点,经常听人对司机说,师傅,带一脚啊。司机有时会应一声好,有时不作任何反应,但一到站,肯定会把车停住,打开车门,然后说带一脚的人就下去了。也有时,有人一上车就说,师傅,在区人民医院门口带一脚哈。这是提前给司机打招呼,要在那里下车。原来,带一脚就是要司机在某个地方停下车。为什么要说带一脚,而不说停一下呢?是因为停车就得踩刹,踩刹就得司机用脚吗?即便是这样,那也用不着说带呀,难不成是叫司机,别忘了把他脚从油门那边带到刹车这边来?
估计大概差不多
老陈是水利局副局长,局长换了一任又一任,他的排名一直紧紧接在局长之后,被人称作陈老二。陈老二是农排专家,经常讲一些低水头大流量之类的话。这天局长问,现在内涝严重,泵站的四台机组,日夜不停,多少天能解除内涝?
陈老二说,这可以计算。承雨面积285平方km,日降雨100毫米,径流系数为0.6,这四台机组分秒不停,要排七天七夜。
局长说,这个我知道。现在是连续降雨达到了200多毫米,得多少天排完?
陈老二说,半个月吧。
局长问,半个月是不是准确的?能不能确定?
陈老二回答,估计大概差不多,完全绝对不可能。
自此,人们再不叫他陈老二,而是叫他估计大概差不多了。
合八行
黄冈人对某些人和事不理解,不支持,不赞成,感到惊奇,表示惊讶时,爱说合行。要是惊讶的程度非同寻常,不比一般,便说合八行。粗俗一点,就说合裸行。这两者的意思大概是差不多的。要是这两者还不足以表达,那就要说合裸八行了。
平时,常听人先发个感慨,你合行!然后再说某件具体事。如,你合行,晓得他是哪个啵?这里的惊异是明显的,意思是你怎么能这样?你合行,么在电梯里关了两个小时呢?这实际上是在问怎么会这样?你合行,这热的天这么远,硬走来的呀?这里的合行,往往暗含着某种赞叹,赞赏。
当听一些年龄大的人说,么办呢?他是个合行人,你们多带过一点嘞。这往往是在劝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不仅不要生他的气,还要原谅包涵他,多少承让一点。因为合行人,可能只是考虑问题不周全,说话做事不大合乎常理,但这样的人并没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智力不够, 能力不行。对那些爱开玩笑,幽默风趣,会自找快乐,也给别人带来快乐,整天乐呵呵,无忧无虑的人,人们会说,他真是个合行人。这时的合行,是在说一个人灵活,灵巧,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跟人合得来,这实际上是在夸赞。
还在下沉社区时,有天下午四点多钟,突降大雨,这雨来得有点急,是人们常说的阵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们跑回社区,刚坐下来,忽听对面军休所的门卫老胡高声喊道,你朗嘎合八行,这大的雨光着头淋,淋湿了不得了。路这滑,跶倒了更不得了。快到门卫室来躲一下。我透过社区的玻璃幕墙看到,一个穿着老式圆领汗衫的老者,拖着简易的购物车,正急急匆匆地向师院的老校区赶去。他一边往前赶,一边不以为然地地说,不要紧,还有几步就到家了。这老者正是大名鼎鼎的X教授。老胡是师院保卫科退休的干部,因为就住在老校区,就应聘在军休所当了门卫,算是干起了老本行。因为与社区门对门的缘故,我和他聊过,他来当这个门卫,主要是要找个事做做,以便打发时间。他和X教授我早就都认识了。在社区门前的通道上(这是进出师院老校区的唯一通道),我也多次碰到过X教授,几次请他到社区坐一坐,喝口水,他都微笑着说,不用了,谢谢。我知道X教授平时最不爱麻烦别人,他肯定不会去门卫室躲雨,更不会到社区来坐一下。我赶紧抄起一把伞冲了出去,也不管这伞是谁的。我给X教授撑着雨伞,又帮他拖着那辆购物车。这购物车还有点沉,我看到里面装着一桶油和一袋米,看那米的包装,至少是10kg的那种。很快,我就把X教授送到了他那个单元的门口,他就住在一楼。从社区门口这里,不到300M,但也要花几分钟的时间。要是让一个耄耋老人,再多淋几分钟的雨,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回到社区门口,老胡又冲着我说,你说X教授是不合八行?这大年纪了,还像做得好玩的一样。要是湿病了,跶倒了,么办?老胡前后说的合八行都有一种善意的批评意味。
合八行更多时候是带着贬义的。有时,为了劝阻某人做某事,人们就会说,你合八行,那是做得的?这通常是在批评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批评一些人做了某些不该做的事,开了不该开的玩笑。或者某些话该说,某些事也可以做,但方式方法有偏差,结果带来了适得其反的后果。如,你真是合八行,蛮好的事,让你戳散了,有时也说戳反了。要是说到合裸行,尤其是说到合裸八行时,那讥讽嘲笑的意味就更重。这往往是因为被说的人为人不可靠,说话不可信,做事不得当,行为不着调。
物以稀为贵
还在黄州市存在之时,吴冯二位都是市长助理,位列地委管理的副县级干部之列。这老吴是部队正团职转业的,冯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本土干部。老吴有一只据说是很珍贵的打火机,也爱抽烟的冯总想搞到手。无奈,老吴的警惕性很高,无论冯以何种理由来借用,他都不出借,宁可亲自为冯点烟,也决不让冯摸他的打火机一下。
有一天市里开大会,两人在主席台的最后一排坐在了一起。会议开了很长时间,领导作报告时,不时有人偷偷从主席台上的侧门出去,抽一两支烟再进来。冯都出去两三趟了。老吴是军人出身,纪律观念强,在那里直着腰板一动不动地坐着。最后一个领导讲话时,讲的又慢讲的时间又长,这让好多人忍不住要打哈欠。都快是一整上午了,老吴的烟瘾也犯了。他不肯偷着出去抽一口,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在主席台上抽,怎么办呢?他就在保持腰身直立,一动也不动的前提下,把那只打火机摸出来,在手上颠来倒去,算是聊以自慰。突然,领导在强调会后的落实要求,这就得记呀。他果断地放下打火机,拿起笔就记。一旁的冯两眼盯着他好不容易放下的打火机,小声说,你看,前面坐的常常委一大排,市市长更多,助助理就我们两个。来来来,物以稀为为贵,做做个纪念。不等老吴反应过来,冯已将打火机收入袋中。老吴哭笑不得,只好忍痛割爱。但他还是说了一句,唉,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辛苦惦记几年,今天总算得逞了。不容易啊!
蒙对了
在现代汉语中,蒙有多种发音。但在鄂东方言中,蒙只有两种发音。分别是mēng 和méng。
发mēng时,往往是骗人,瞎猜的意思。如,这个答案我不太确定,随便蒙一个;他根本就不知道,完全是瞎蒙的。这里的蒙,就是过估过猜,有时猜对了,往往是瞎猫子碰到了死老鼠。还有,你别蒙人哈。这里的蒙,就是骗的意思。还有,你拿个东西把它蒙起来。这里的蒙就是遮盖,掩盖,覆盖的意思。蒙字发音为méng时,主要的意思是借,讨要,寻找。在鄂东乡下,常听人说要蒙个某某东西,不是说要,也不是说借,但在形式上跟借是差不多的。打豆腐没有石膏,就去找有的人家蒙一点。想做巴或蒸馍,没有酵母,就去找有的人家蒙点老面。塑料凉鞋脱了胶,去找人家蒙一截断了的钢锯条。还有,蒙几颗辣椒苗,蒙几把秧,等等。在鄂东,同一塆落,邻里之间,相互蒙点东西,既很正常,也很普遍。这也是邻里和睦,民风淳朴的具体表现。蒙个东西和借个东西其实是不一样的,蒙不用还,而借是一定要归还的。
在人事方面,有时也会听到这个蒙字。这往往是上级机关人手不够时,去找下级借调干部使用一段时间。也有时是上级机关看中了某个人才,要把他调去。不管是借用一时,还是直接调走,上级机关的领导在和下级机关的负责人商量时,无一例外,都会说,找你们蒙个人。
所以,在鄂东,无论官方,还是民间,蒙发一声还是发二声,其意思是完全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这一点,十分明确的。不过,也有故意混淆的时候。
十四五年前,黄冈市组团到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考察对接对口支援事宜。当地以蒙古族的传统仪式为客人举行盛大的招待会,身着蒙古族盛装的男女青年载歌载舞,用金碗银碗玉碗给每位客人敬酒。轮到要客人回敬时,当地的同志提出入乡随俗,要求选一位代表,像蒙古族青年那样唱歌,可以用汉语唱,但要唱蒙古族民歌,而且一首歌只能唱一遍,唱一首才能敬一碗。当地同志提出这样近似苛刻的要求,并不是要为难客人,而是局势很明朗,他们在场的七八人,即便酒量再大,也难以抵挡二十多人的轮番进攻。客人这边也在暗暗谋划,主人虽只八位,每位得有三首歌才能敬下三碗酒,八人就得二十多首,哪个能一下唱这么多歌呢?而且还得是蒙古族民歌。情急之下,就将宣传部到任不久的一位副部长推了出来。这位副部长推辞不脱,加之主要领导又点了将,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只见他与场上的蒙古族青年耳语了几句,就在他们的手风琴伴奏下,唱起了《两只小山羊》,这可是人家刚刚用蒙语唱过的,他现在用汉语唱,还真是别有风味。然后唱《赞歌》,唱《嘎达梅林》,终于把当地的主要领导的三碗酒敬下去了。后面的领导或是被他的勇气所感动,或是他们很能体谅人,再只要他唱一首蒙古族民歌,就接受了三碗敬酒。《草原之夜》《草原晨曲》《草原夜色美》《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都唱遍了,一时实在是再想不起来还有哪些蒙古族民歌了。机智的副部长说,为了答谢在座领导的盛情,最后还是让我献上一首湖北民歌,一首黄冈民歌吧。响亮的掌声,是最好的许可。他唱完湖北名歌《洪湖水浪打浪》,又唱了黄冈民歌《斑鸠调》,终于把最后一位领导的三碗酒敬下去了。这位副部长完成了使命,正要退下,当地的主要领导说,黄梅戏是你们那里吧,又要他来一段黄梅戏。他唱了。最后还应邀与身着盛装的蒙古族青年踏着 “塞勒尔外冬塞”的欢快节拍,跳了一曲蒙古舞。
翌日在参观途中,一位资深的发改委主任说,这回这个部长算是蒙(méng)对了。长途旅行坐在车上,少不了要找一些乐子,市委办主任同样是老资格,他故意扣字眼,说你怎么说市委用干部是过蒙(mēng)的呀?这还了得!这里的过蒙就是过估过猜过碰的意思。
发改委主任是地地道道的正宗的老黄冈县人,他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说,你这个人呐,根本不懂黄冈话蒙(méng)的意思。什么是蒙?蒙就是特地去寻找,是要想方设法找到你要找的人或物件,然后又要想方设法弄到手。你看,黄冈人找人借东西不说借而是说蒙。有的人治病,要找有名的老中医蒙个药方。你要给你儿子蒙个好媳妇。所以是蒙不是蒙,是去发现去特地寻找,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晓得吧,那是很珍贵的。蒙对了,就是发现准,找得对,有用处。要是过蒙,蒙得过初一,蒙不过十五。
市委办主任说,你蒙倒说蒙,蒙个人就蒙。啊,蒙倒裹,还裹得就像。你这是典型的过蒙,晓得啵?
到底是蒙(méng)对了,还是蒙(mēng)对了,成了一路的笑话,一直从阿拉山口笑回黄州,笑到现在。
(2025年6月24日)
柳长青, 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作协第七届委员会委员。
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人民文学》《长江文艺》《芳草》《广州文艺》《长江丛刊》《今古传奇》《湖北日报》《中国县域经济报》和《学习强国》等报刊、平台。
著有长篇报告文学《我们在战斗--小区战疫那些天》,出版有随笔集《写给岁月的思考》、中短篇小说集《新麦登场》、散文集《三.条大路走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