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五章第三节(总第28节)
夏日的涧水河村,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整个山坡掀翻。臭头蹲在赵驼子家后院的榆树下,腰间挂着赵驼子刚给系上的双联璧佩,铜锣在手里沉甸甸的。
"打锣,打锣——我,锵——臭头打锣......"赵驼子佝偻着背,铜锤在锣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先把我放在前面,接着报个名号,再接着说具体事儿,一定要顺口。"
臭头盯着铜锣上斑驳的铜锈,他正走神,忽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一抬头,赵泼儿就站在篱笆边上,碎花衬衫的领口湿了一片。
"你这死丫头!你这害人精!"赵驼子转身时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抄起铜锤就朝女儿抡去,"老子打死你!"
臭头腾地站起来,横在两人中间。铜锤结结实实砸在他肩胛骨上,发出闷响。他疼得龇牙咧嘴,却像堵墙似的纹丝不动。赵驼子调转方向,臭头也跟着挪步,铜锤次次都落在他身上。
"我不能让你打着赵泼儿,"臭头的声音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打我吧,出出气就顺当啦。"
赵泼儿从臭头背后探出头。她看见铜锤砸在臭头古铜色的皮肤上又弹起来,肌肉绷紧时泛着油亮的光。臭头的背心被汗水浸透,贴在后背上显出结实的轮廓。
"臭头,好样的,"赵泼儿突然说,声音里带着鼻音,"能找着好媳妇儿!"
赵驼子的铜锤悬在半空。他眼珠子转了转,用锤柄捅了捅臭头的腰眼。臭头涨红了脸,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淌:"那...那你就做俺媳妇儿呗!"
"美的你!"赵泼儿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她看见臭头耳根红得能滴血,喉结上下滚动着,突然抢过赵驼子手里的铜锣。
锵,锵,锵——
"打锣,打锣——我,锵——臭头打锣,锵,锵,锵——"
锣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臭头脑门发亮,即兴编着词:
"锣声响,心跳快,锵,看见了赵泼儿小丫蛋儿......"
赵驼子嗷地一嗓子:"好!上道了!"他跺着脚催促,"继续顺口整!"
臭头越敲越起劲,铜锣在他手里像活了过来:
"锵——小丫蛋儿,招人爱,锵,招人爱,小丫蛋儿......"
"锵,锵,锵——你有情,我有爱,锵——咱们俩儿一铺盖!"
"谁跟你一铺盖呀,"赵泼儿跺脚,发梢扫过臭头的胳膊,"臭头臭脑的!"
臭头不依不饶,铜锣敲得震天响:
"锵,锵,锵——只要感情在,锵——锣锅都有派......"
"糟溅谁呢?"赵驼子踹了臭头一脚,却掩不住嘴角的笑。臭头挨了踹也不躲,铜锣声更密了:
"锵,锵,锵——只要感情在,锵——锣锅都有派,麻子放光彩,锵,哑巴也会拽,锵——臭头也不赖!"
赵泼儿突然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抹着眼角说:"臭头你背我吧,就像小时候玩的猪八戒背媳妇!"
臭头手一抖,铜锣差点掉地上。他慌里慌张地把锣塞给赵驼子,蹲下身时膝盖磕在石头上都顾不上疼。赵泼儿趴上来的瞬间,他闻到她头发里槐花的味道,混着汗水的咸涩。
"驾!"赵泼儿拍他肩膀。臭头像匹撒欢的骡子,背着她在院子里转圈跑。赵泼儿的笑声像铃铛,发梢扫在他脖子上痒痒的。赵驼子张着嘴站在一旁,铜锤从手里滑落都没察觉。
"哎呀我的妈呀!"尖细的嗓音刺了进来。张寡妇挎着菜篮子站在栅栏外,她女儿张红踮着脚往院里瞅,"整这风流快活的场面,不正经啊!"
臭头感觉赵泼儿的手指突然掐进他肩膀肉里。她凑到他耳边,热气喷在耳廓上:"离开她俩远远地跑。"
臭头撒腿就往山上冲。赵泼儿在他背上颠簸着,拳头捶他肩膀:"有劲!再快点!"他跑过玉米地,蹚过小溪,直到两腿发软跪在山坡上。赵泼儿顺势滚到草地上,胸脯剧烈起伏着:"真开心啊!"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赵泼儿脸上。臭头盯着她汗湿的鬓角,突然发现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淤青。他喉咙发紧,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身子。
赵泼儿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你就老实跪在这里歇歇吧!"她跑出几步又回头,看见臭头狼狈地爬起来追,却因为腿软摔了个跟头。她笑得更大声了,笑声在山谷里荡出回音。
臭头瘫坐在草地上,看着赵泼儿的背影消失在果树林里。他摸到腰间赵驼子给系的双联璧佩,被太阳晒得发烫。山风吹来,带着远处铜锣的余音,像是赵驼子还在敲着那曲没打完的调子。
忽然,臭头听到赵泼儿欢快的声音,“过来呀,过来呀!"臭头闻声追着赵泼儿钻进自家的南果梨树林,枝丫上青果子结得密密匝匝。赵泼儿突然从树后闪出来,手里晃着个印着英文的矿泉水瓶:"认识这字儿不?"
臭头搓着皴裂的手掌凑近:"像...像蚯蚓爬。"
"这叫矿泉水!"赵泼儿拧开盖子往他脸上弹水珠,"城里人喝这个,不像我们抱着水瓢咕咚咕咚。"她声音突然卡住——想起那个骗她的男人也是这样,用玻璃杯给她倒矿泉水,说这叫情调。
臭头抹着脸憨笑:"咱山泉比这甜。"他摘了个南果梨在衣襟上蹭蹭,"你尝尝?"
赵泼儿接过梨子却往他领口里塞:"呆子!这品种得一俩个月后才甜!"梨子贴着臭头胸膛往下滚,他手忙脚乱去捞,逗得赵泼儿咯咯笑。笑着笑着突然蹲下,用树枝在地上画高楼:"知道城里楼房多高不?比五十棵老梨树摞起来还高!"
臭头数着手指头算不清,赵泼儿把树枝折成两截:"算了,跟你说也是对驴弹琴。"她瞥见臭头沾满泥的解放鞋,想起城里男人锃亮的皮鞋,突然抬脚踩他鞋面:"教你跳交谊舞!"
臭头踩着自己鞋带摔进草丛,压倒一片野山菊。赵泼儿看着他头发上粘的草籽,想起舞厅里旋转的彩灯,鼻子一酸:"笨死了!人家城里人..."话没说完就背过身去。
晌午的太阳把河滩鹅卵石晒得发烫。赵泼儿坐在臭头平时洗山杏的青石板上,晃着腿指挥:"把你那破果园最好的果子摘来!"
臭头蹚着水回来时,怀里兜着十几个青中泛黄的山杏。赵泼儿拈起一个对着太阳看:"知道城里水果店怎么摆吗?"她掏出皱巴巴的纸巾铺在石头上,把山杏摆成金字塔,"要垫雪白的纸,打暖黄的灯..."
"那多费电。"臭头刚开口就被杏核砸中额头。
赵泼儿突然拽过他手腕,用圆珠笔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表:"看好了,长针指这儿短针指这儿就是午休时间——我们山里人就知道看日头!"她画得太用力,笔油渗进臭头手腕的皱纹里。
臭头盯着"手表"直乐,逗了赵泼儿一句:"能走字不?"
"土包子!"赵泼儿把剩下的山杏全倒进河里。臭头扑通跳下去捞,裤子湿到大腿根。赵泼儿在岸上跺脚:"那些在城里都是喂垃圾桶的!"可当臭头捧着捞回来的山杏上岸时,她却又挑了个最圆的在衣角擦擦,咬出个月牙印。
日头偏西时,臭头背着两筐南果梨跟在后头。赵泼儿突然指着他筐子喊:"停!你摆果子的手法不对!"
她夺过筐子,把梨子一个个重新排列:"要蒂朝下脐朝上,城里超市都这么摆..."手指突然颤抖起来——那个男人教她摆红酒时也这样从背后环着她。
"这样?"臭头学着她的动作摆梨,粗手指碰烂了两个。赵泼儿突然抢过筐子:"算了,你个山把式一辈子学不会!"
路过山神庙时,赵泼儿扯住臭头袖子:"会把自己名字写得漂亮点不?"没等他回答,就抓着他手指在香灰里画:"赵——泼——儿——,这是我的名字,看清楚了,多浪啊!"
臭头跟着描,灰簌簌往下掉:"俺...俺,俺写'臭'字..."赵泼儿噗嗤笑了,笑着笑着用脚尖抹平香灰:"算了,反正你这辈子用不着签字。"
赵泼儿从兜里掏出一个精制的小方盒打开:"给你见识一下吧。”小方盒里面是城里卖的梨干,凝着雪白的糖霜。赵泼儿捏起一片,想起城里咖啡馆的方糖,突然把梨干塞进臭头嘴里:"甜得齁嗓子!"
山风吹乱赵泼儿的碎发,发丝间隐约可见耳朵上有个结痂的耳洞——那是她扎了三天才敢戴耳环留下的。臭头盯着看,被她转身瞪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仙女啊?"
暮色中,臭头望见赵泼儿把梨干偷偷往嘴里送,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松鼠。他低头看手腕上晕开的"手表",觉得今天学的比赶十趟集都多,尽新鲜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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