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的 烧 肉 粽
草丰林长
每到端午,空气中浮动的粽香总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记忆的锁。七十载光阴流转,鬓角染霜的我仍会在这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刻,回忆起母亲在南昌老屋里包粽的身影。母亲是台湾人,父亲是广东客,而我在赣鄱大地出生,那些裹挟着南北风味的端午记忆,早已在岁月里酿成醇厚的甜。
儿时的端午,巷弄里家家户户飘着粽叶的清香。我们常说的粽叶,学名叫箬叶,是箬竹的叶子。箬竹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属于禾本科箬竹属。它的植株矮小而叶片宽大厚实,其质感柔韧且自带天然清香,非常适合包裹粽子。不过说箬叶宽大,也只是相对普通的竹叶而言,大片的箬叶通常也就40多厘米长、15厘米左右米宽。两三片箬叶合在一起,一般也就能包一个不到一百克糯米的粽子,个头着实不算大。
粽叶(箬叶)
那时物资比较匮乏,过节能有糯米粽子吃,已是很奢侈了,似乎没人会产生添加肉馅想法。所以我们最常吃到的就是碱水粽。
雪白的糯米拌上一些食用碱,依然雪白,粒粒晶莹。只见母亲将两三片粽叶叠在一起,相互错开,卷成一个雪糕筒般的锥形,灌上糯米并压实,再将上面的粽叶折过来,形成了一个顶端三角形的小圆锥体。最后取来一绺民间唤作“麻”的植物茎秆 —— 那茎秆色黄如稻草,有稻草两三根那么粗,不过比稻草结实多了。将这“麻”绕着粽身缠了两圈,牙齿咬住麻的一头,另一头用手使劲扯,打上极坚实的结,一个三角粽就包好了。
母亲将粽子放入铁锅内煮三四个小时,熟透后剥开粽叶,露出诱人的金黄,咬一口,弹性十足。那股带着草木清气的香甜,能在舌尖萦绕三天,成为贫乏年代里最奢侈的念想。
碱水粽别有风味,令人眷恋,却稍显单调。这时,总让母亲想起海峡对岸的烧肉粽。她四岁离开台湾,此后只能在祖辈的描述里勾勒故乡的味道,后来母亲成了广东媳妇,便常将台湾烧肉粽与广东斧头粽相提并论。母亲好几次尝试将她魂牵梦萦的烧肉粽包成斧头粽的样子,可南昌的粽叶却不配合。包小了不成斧头状;包大了就像让大胖子穿件紧身衣,一煮就“爆胎”。
斧头粽
母亲退休后随我来到顺德,外地的广东人,回到广东,便称为 “番乡下”了。来顺德不久她便解开了斧头粽的奥秘。当她看见当地人拿出毛巾大小的冬叶来包粽子时,眼里的光比端午的灯笼还要亮。广东人包粽子的冬叶,学名叫柊(音钟)叶。叶片宽大,不属于竹科却自带坚韧质感,烫软后叠成矩形基底,铺糯米、绿豆,中间放上一大块腌制好的五花肉、香菇、虾米皮,再用糯米覆盖,叶子折叠成斧头状后用细绳捆绑,高压锅煮40分钟,那香气四溢的粽子,满是家的温馨与幸福,令人沉醉。从此,端午肉粽便成了我们家的新传统。母亲很是满意,因为这至少让她认为圆了家乡烧肉粽的梦。
柊叶
三十年后,我们继承了母亲的衣钵。今年端午节快到的时候,我们照例包了一批母亲的烧肉粽。恰好表妹从厦门来了,我想让表妹高兴一番,用母亲的烧肉粽款待她。谁知表妹第一口咬下去,脸就拉长了,说:“老哥,你这也叫粽子啊?”
我十分诧异,这味道我都享受三十几年了,怎么被你贬得一文不值?可有些事,如果不说破,便会一直享受下去,经表妹这么一说,确实,我发现我的粽子两头雪白,中间的五花肉煮成了肉冻一样。
表妹见我这么失落,笑着说:“十几年前,我爸回了趟台湾,从亲戚那里学来我们家祖传的烧肉粽秘方,我老妈舍不得外传的。我偷偷教你吧。”
原来,表妹的配方和制作方法都与我们无师自通的“烧肉粽” 有很大不同。五花肉要切一厘米见方的小粒,虾仁与五花肉的比例高达20%,而且包括虾仁、香菇等配料都切成碎粒,再用大量的红葱头爆炒,关键是加入了胡椒和芫荽籽粉。这芫荽籽粉又叫香菜籽粉,以前我们都只知吃香菜,谁知这香菜籽粉却合适炖、烤制作,香味无比。包粽子的时候,将肉馅适当分散在糯米中,这样吃的时候,不管咬着粽子的哪个部位,都不会厚此薄彼了。
与表妹的配方不同,我在糯米当中还是加了去皮绿豆。这么多的配料,说实话,我在包粽子的过程中,闻到都站不稳了。再加上这些料都剁碎爆炒至香,包的过程中,与糯米充分混合在一起,味道果然不同!
当端午餐桌上漫来烧肉粽的馥郁脂香,我眼前便浮现出小时候咬一口碱水粽的绵密甘津、母亲头一回包出斧头粽时眼角眉梢的亮彩。原来粽叶不只是包裹糯米的绿色衣衫,更是跨越山海的乡愁载体 —— 它盛着南昌箬叶的清冽,装着广东柊叶的豪迈,更藏着台湾烧肉粽的浓情。那些关于故乡与远方的故事,早已随着粽香渗入血脉,在岁月里酿成最甜美的绵长。
2025年6月3日于顺德
作者简介:
草丰林长:年轻时曾做过文学梦,1977年考入工科院校学习化工,毕业后曾长期从事技术工作,后下海创办化工企业。退出职场后以写作为主要爱好,撰写《白话小说牡丹亭》、《白话小说邯郸记》两部小说,在有声平台喜马拉雅上发表,并自任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