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宴长调》

前浪已眠后浪青

《年轮深处的褶皱》

腊月把候鸟的轨迹织入窗花

门环叩响时

积雪正簌簌抖落归期

八仙桌上浮动的茶烟

一圈圈缠绕着三十年前的童谣

穿堂风忽然热闹起来

行李箱滚过青砖的纹路

带着异乡霜雪的呼吸

姑姑的红烧肘子刚端上桌

就蒸发了半个世纪的乡音

炕头的银丝在煤油灯下织网

十七双手同时比划着春天

小孙女把新学的舞蹈跳成浪花

老花镜片后的瞳孔泛起涟漪

盛放着整个家族的潮汐

临别时站成田垄的姿势

车灯切开浓雾的刹那

竹帘后佝偻的剪影忽然挺拔

像院角那株被雪压弯的老槐

在春风经过时

偷偷挺直了年轮里的褶皱

《年轮里的絮语》

腊月风叩门环时，

青瓦上的霜花便开始融化。

门槛蹲着烟蒂烧红的等待，

直到柏油路尽头浮起大包小裹的影子——游子衣襟沾着千山外的雪，

扑簌簌抖落在奶奶织就的粗布门帘前。

老炕桌支起整个北方的温存，

酸菜汆白肉蒸腾着二十年的离愁。

银丝蜷在炕头的老人眯眼笑着，

把孙辈们南腔北调的问候，

都酿成搪瓷缸里晃动的冰糖菊花茶。

酒过三巡，

往事像窗棂上剥落的红纸，

一层层揭开泛黄的糖瓜粘住的童年。

临别那日总飘着霰雪，

后备箱塞满腌萝卜与棉鞋底。

后视镜里挥动的手帕渐渐凝成白杨树梢的冰凌，

奶奶倚着门框数念珠，

新贴的春联正被风吹起"安康"的尾角。

空酒瓶在墙角叮咚，

说着昨夜围炉时没讲完的家族秘辛。

而今老屋檐角垂着冰溜子，

依然悬着那年未落尽的泪。

土炕头仍然是羊粪烧的烟薰味，

视频通话里的皱纹与滤镜较着劲。

糖蒜坛子沉默地蹲在置物架顶层，

守着智能手机扫不走的，

旧时光里那缕花椒炸锅的香气。

《岁杪》

檐冰垂玉柱，

柴门犬吠迎

腊月霜花欲坠西窗棂

炭火煨沸铜壶，

炕头絮语漫过三更

姥姥裹袄立阶前，

数尽归程

旧炕桌摆满千里烟尘

窖藏老酒启泥封，

斟满星斗与山棱

二姑俯耳问寒暖，

小姨拭泪数年轮

瓷碗盛尽离愁，

醉倒残雪三寸

竹篮暗藏果脯酥糖

孙儿叠罗汉，

争抢新裁红衣裳

太婆倚枕笑不语，

银丝映雪光

忽闻爆竹裂空，

惊散旧岁寒霜

冻梨化蜜汁，

黏住离人袖

铁轨震颤带走满院烟柳

空留檐下冰溜，

滴滴答答敲疼白首

灶膛余烬未冷，

尚温半坛米酒

霜月又爬老梨枝

空庭积满北风，

蛛网结新词

针线筐里半截蓝布，

犹存体温丝

镜中忽见故人，

笑问归期何时

《岁尾辞》

——致姑奶奶

 檐角冰棱滴着腊月初八的雪水

老井台边的红灯笼

被归乡的脚步撞得晃了三晃

腊肉香从陶罐里溢出

漫过雕花窗棂时

姑奶奶正在补第三双棉袜

千里之外的车票化作雪片

落在她褶皱里的故事里

重孙们把压岁钱藏进炕席

却把笑声散在火盆周围

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像看见五十年前送别的渡口

酒过三巡 方言在瓷碗里浮沉

谁把半块年糕塞进她掌心

月光从门楣漏进来

照见满桌狼藉里

未说完的牵挂正在发芽

黎明撕开窗纸时

提箱声惊醒了守岁的老猫

她扶着门框数脚印

深一脚浅一脚的归程

都刻进了门框的年轮里

如今老照片在镜框里褪色

唯有那把铜锁还挂在柜上

锁住半世纪的炊烟

和某个黄昏

未及寄出的家书

《岁暮家宴感怀》

腊雪初融岁已阑，

天涯车马动关山。

围炉絮语连昏晓，

把盏离情杂笑欢。

新竹成林争拔节，

老梅抱雪渐凋残。

春晖寸草终成忆，

一握温存忍泪看。

《旧年岁末省亲感怀》

腊鼓频催游子返，

欢颜聚首岁华浓。

春醪漫煮至亲逢，

絮语殷殷暖意溶。

两鬓星霜藏旧事，

一庭兰桂沐新容。

再瞻耄耋扶门立，

忍看归程暮色重。

《鹧鸪天·岁杪重聚》

旧符未褪新联红，

门庭车马驻寒冬。

天涯归客携霜至，

满座春声转眼空。

孙绕膝，

语喧窗，

笑谈皆化酒杯中。

去时呵手别离处，

再望檐头月已朦。

《年轮与候鸟》

冰层裂开第一道皱纹时

候鸟的翅膀便压弯了炊烟

腊月二十九的灶火整夜咳嗽

揉碎三十斤白面

发酵成门前越堆越高的车辙

姑奶奶把皱纹数了三遍

才认出当年扎羊角辫的丫头

如今鬓角也落满北方的雪

满桌方言在瓷碗里翻腾

辣椒油染红二十年未改的乳名

最小的重孙爬上炕头

用蜡笔修改她耳背的褶皱

窗花在玻璃上融化时

五双手同时按住行李箱

蒲公英绒毛飘进返青的麦垄

多年后有人说起

那年雪水漫过老井沿

所有名字都悄悄刻进了年轮

冰层又在远处咯吱作响

候鸟掠过时

抖落几片褪色的压岁钱

《门环上的锈》

木门吱呀撞碎二十年积雪

灶台铁锅熬着北风

表弟的摩托碾过冰棱

后备箱载满天津麻花与河南胡辣汤

姥姥的皱纹里淌出黄河

银丝在炕席上织网

幼兽般簇拥的童声撕扯耳膜

她只盯着窗花剥落的红

笑成脱线的棉袄

酒杯在圆桌上跳狐步舞

酱肘子切开陈年冻疮

二舅掏出病历本佐酒

表嫂的钻戒割裂屋顶蛛网

三十里山路拧亮车灯

行囊里塞满咸菜与叹息

老门环咬住最后一口锈

握别时掌心长出年轮

雪地上歪斜的脚印

正被月光煮成新的霜

《年轮》

门环叩响霜花

远方在雪地上碾出辙痕

姥姥的茶壶煮沸了整个黄昏

皱纹在灯下织网

收拢四散的星辰

满桌的瓷碗盛不下月光

筷子挑起陈年话头

酒酿的沉默在喉头晃荡

门帘卷走半截叹息

剩下半截埋进冻土生根

孩子们在炕沿种下喧闹

白发垂落成冬末的河

后浪推着前浪涌向远方

空酒坛里回荡着

二十年前的乳名

雪在屋檐融化时

有人轻轻喊了声——娘

冰棱折断的回声

正慢慢爬过褪色的窗棂

《岁末归家谣》

老母炕头掰指算，

腊月数到正月八

灶糖垒成小山垛，

炕桌摆满果丹皮

千里车轮碾飞雪，

推门先喊"额滴妈！"

孙女窜高齐腰际，

黄毛丫头变豆芽

三姑六姨排排坐，

外甥侄女乱如麻

这个要糖那个闹，

兜里瓜子总发芽

白发频添皱纹密，

红包总被小娃抓

兄弟碰杯说旧事，

笑谈当年偷西瓜

旱烟袋里故事多，

洋芋烤出焦黑疤

临行又问明早饭，

搅团迭满海碗洼

甜醅醉倒门外狗，

糜馍噎住炕头鸭

临别偷塞酸菜罐，

来年还啃猪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