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军强退休后时不时去枫叶国多伦多住上一阵，儿子在大学任教，他给孙女烧烧饭，接送上下学。

这天校车停下，放学的孙女茉莉波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一同下车。孙女说，这是刚从漂亮国转学来的同学阿紫，英文名茜丝。阿紫身材纤细，高颧骨，眉眼深邃，厚嘴唇，有着广东香港一带女孩特征。阿紫说她爷爷也来接她了，说罢冲着一辆白色卡宴旁的老头挥了挥手。老头六十来岁，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洪军强有些奇怪，多伦多的华人衣着比较随意，休闲舒适为主，平时正儿八经穿西服的还真少见。老头走过来，板着脸点头打招呼，有些高冷。洪军强也没在意，随便应付下，看着阿紫上车离去。

第二天刚到校车侯车处，白色卡宴来了，阿紫下车，老头挥挥手随即驾车走了。阿紫看见茱莉波，笑嘻嘻走过来，有礼貌地喊声：“爷爷，早上好”后便和茱莉波开心聊天。十来岁的阿紫小小年纪一身名牌服饰，连书包都价值不菲。聊天中知晓阿紫住在一公里外的漁人村小区，洪军强儿子一家的小区清一色连排别墅，多伦多称镇屋，是个中低挡小区。漁人村可是全为独幢别墅，更有些豪宅，住在漁人村显然有些背景。阿紫说，她父母还在漂亮国落涁矶，多伦多的别墅和卡宴汽车是她在多伦多上大学的小姑姑的，为了照顾她，爷爷跟她一起来到枫叶国多伦多。

阿紫一反昨日的矜持，像只饶舌的雀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洪军强见孙女为阿紫带动也抢着说话，不免来了兴趣，笑嘻嘻看着两个女孩互相炫耀。

茱莉波说她蛋仔派队上有诸多好友，阿紫翻了翻眼，掏出最新款苹果16晃了晃说，蛋仔派对我只玩国际服，充值余额800元。怼得充值金额0元的茱莉莉哑口无言。

有些不甘的茱莉波说爸爸是大学老师，不让她充值游戏，玩多了影响学习。

阿紫说爸爸是公司老板，给游戏充点钱洒洒水啦。

茱莉波指着洪军强说，我爷爷是记者，写过好多文章。

阿紫说我爷爷是市长，管着几百万人。

洪军强听罢由不得一激凌，昨天见的那老头是市长？在漂亮国住了几年，那不是还没到退休年纪就出国了。按体制内情况不应该呀，别不是个跑出来的贪官吧。直到校车开走好一会，洪军强还在琢磨，知道国内跑到枫叶国的贪官颇多，可他从未见过，难道今天还捉上只活的。多年记者的职业习惯让洪军强愈发兴趣十足。

每天俩女孩侯车时的聊天，洪军强有意无意也插上几句，没几天便让阿紫透个底朝天。她和爷爷以及父母在洛杉矶住了好几年，家里有幢大房子，四层别墅。今年卖了别墅，就她和爷爷来多伦多住小姑姑家，父母处理完公司业务才能来枫叶国。

侯车的学生家长有漁人村阿紫家的邻居，也有人与阿紫姑姑挺熟。闲聊中得知阿紫爷爷叫曾生，原先的确是沿海某市常务副市长，儿子女儿早早送到漂亮国。多伦多的说是小女儿，其实是和二奶的私生女，给了笔钱在这上大学。曾市长在国内犯事了，丢下被纪委双规审查的太太，自己偷渡香港，辗转去的漂亮国。

话题劲暴啊，洪军强来劲了，每当曾生接送阿紫他都要凑上前拉住曾市长聊上几句。曾生对牛皮糖般的洪军强无可奈何，不得不勉强应付了事。一来二去，曾生居然发现记者出身的洪军强与体制内官员完全不同，百无禁忌，有些玩世不恭。后来又知道自己身份已不是什么秘密，加上洪军强地头熟，在华人圈朋友多左右逢源，这人脉关系可是强大资源。渐渐放下禁心，与洪军强无话不说。

曾市长大骂漂亮国川普，就是他让曾生一家在银行的存款被以财产来历不明白理由而被冻结。导致儿子的公司难以为继不得不申请破产，洛杉矶的豪宅豪车都卖了填补窟窿。洪军强听了暗自发笑，跑出来的贪官日子也不好过呀，难怪国内老百姓称川普是漂亮国纪委，恨不能他把所有转移到漂亮国的不义之财统统冻结，这些都是搜刮中国老百姓的民脂民膏，不能让这些跑出的贪官们太舒服了。

洪军强觉得，抛开曾市长为人不耻的贪官身份，其实他为人处事还真挺不错。刚接触时给人感觉有些阴冷，处长了倒是发现他办事老道还真有些手腕，但凡能登上高位还有本事贪腐真不是酒囊饭袋之辈能做到的。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孙女学校校长打了电话，要洪军强去学校。家长被老师找上门，大概率是孩子在学校犯了错。洪军强怱忙赶到学校，发现被校长召见的家长有四五位，全是华裔，曾市长也在其中。

肚大腰圆的校长是白人大妈，堪称老外灭绝师太，洪军强早就领略过她的威风。校长大妈嘴里飙出一连串英语，叽里呱啦一阵训斥。曾市长看来英文水平不咋地，瞪着眼睛有些茫然。洪军强憋住笑，小声翻译给他听。校长说这几个华裔女孩带玩具上学，学习成绩下降，还抱团小圈子，用汉语大声聊天，让听不懂汉语的同学不明所谓。这个指责在老外学校是很严重的，多少涉及点种族歧视。

白人大妈校长的做派洪军强和几位家长习以为常，老老实实听着便是。曾市长新来乍到，有点诚惶诚恐，校长刚停嘴他便忙不迭地检讨起来，还肉麻的吹捧几句。大妈校长虽然听不明白，但曾市长卑谦的态度让她很爽，拿足了架子让洪军強翻译给她听。洪军强一本正经的用英文胡说八道，告诉校长这是茜丝的爷爷，茜丝刚从漂亮国转学来还不适应枫叶国学校的规距。华裔学生抱团茜丝有很大责任。感谢校长的严格管理，保证加强对孩子的教育，迅速改变。灭绝师太脸上居然笑意盈盈，挥手放了几个华人家长一马。

出了校长室，华人家长哈哈大笑，齐夸曾市长挺身承受全部火力。曾生摆摆手：“小意思啦，糊弄糊弄鬼佬算不了什么。”

洪军强很是佩服，小声问曾市长如何在国内那么复杂的情形下混得风生水起，竟然还能全身而退。

忆起往事，曾市长神思恍惚，楞了下说：“洪老哥，体制内不就那么回事，要想独善其身，谁也容不下你。”停了下他又说：“我走了对上对下都好。要出事的消息还是省纪委一个朋友透露的，我走了，－了百了，多少人躲过一刧。”

洪军强心里再瞧不起他，也不由自主竖起大拇指点赞。

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时间一长，洪军强对曾市长某些做法不理解。居住的万锦地区华人圈有些异动，政府有意在万锦修建经济公寓安置低收入人群以及中东印度移民难民。万锦华人中一些高收入市民大为不满，认定此举会破坏万锦华人居集地的繁华与安全，会带来不稳定的因素。曾市长表现的很积极，每当校车驶离后就去参加华人集会，还成了活跃分子。一些华人计划去市政府抗议示威，曾市长动员洪军强去参加游行。

洪军强皱着眉头问：“老曾，你入枫叶国国藉了吗？”

曾市长摇头：“没有入籍，我是枫叶卡，女儿是枫叶国藉，孙女漂亮国国籍。”

“你能保证在万锦住一辈子，不该你管的闲事就别跟当市长时那样乱插手了。”

曾市长有些醒悟，参加的华人大都是些香港湾湾地区住了几十年的老移民，有的都住几代人了。参加的大陆移民有的有政治野心，准备参与市长及议员竞选。

洪军强似笑非笑：“别不高兴，你这个身份老实点吧，别干出头露面的傻事。”

曾市长惊出一身冷汗，的确上窜下跳真是自己找死。外逃避难只能像老鼠一般躲起来不吭声，哪能高调行事。何况有不少人知道自家外逃贪官的身份，引发别人注意被拿个把抦后果不堪设想。曾市长连忙感谢洪军强提醒，果断退出了华人抗议集会。

秋季，枫叶红似火。好景不长，火红的枫叶飘零脱落。枫树下，阿紫和曾市长从一辆破烂不堪的二手小日子卡罗拉小车上下来。洪军强有些惊讶，不由问：“曾老弟，你的白色保时捷卡宴呢？”

曾市长神情尴尬：“养不起卖了，这个卡罗拉才花了八百加元，便宜好开。”

洪军强哼哼一乐，卡宴 八万加元，卡罗拉八百加元，差距可不是一点大，看来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待阿紫和茱莉波上了校车，曾市长没像住常驾车离去，望着洪军强欲言又止。

洪军强看出来了：“曾老弟，有话就说，不用客气。”

曾市长叹了口气，讪讪笑着说：“洪老兄，还真有点事想麻烦你。”

原来曾生漂亮国儿子媳妇的事还没收尾，急需一笔资金救急，数额偏大，走正规途径肯定不行。只是枫叶国帐户上没多少钱，他想用人民币换点美元。洪军强人脉不是一般的强，想请他托人兑换。

洪军强有些奇怪：“人民币换点美元不是什么大事吧，你搞不定？”

曾市长眼光躲闪：“数额稍大”

“多少？”

“三百万美元，困难的话二百万也行”

洪军强有些吃惊：“不少呀，人民币要二千多万啊。”

曾市长抬起头：“人民币不是问题，还请洪兄伸手拉老弟一把。”

洪军强估摸他从国内想法解决，毕竟有不少人欠他人情。沉吟了下说：“量大了，你又想直接在洛杉矶交现金，这手续费可不是只高一点点”

曾市长咬咬牙：“再高也得换，救命钱，拜托老兄了。”

洪军强自认也不是什么善人君子，何况这是脏款，答应给他找人问问，具体多少兑换价问过才知道。

二天后报价出来了，高出银行兑换价15%，这下能从曾市长头上赚大几百万。洪军强也没客气，私下在15的基础上又多加了2个点，算是他的中介费。

曾市长明知高达17%的手续费被狠狠宰了一刀，也只有无可奈何伸出脖子挨刀。洪军强给了曾市长一个帐户，告诉他三百万美元会送到洛杉矶指定地点。收款后三天之内将人民币转至此帐户。曾市长心知肚明洪军强找的人不怕他赖帐不认，那可是灭门之灾。

几天后洪军强的关系通知人民币款项如数汇入，洪军强也顺利提出2个点中介费。此后又陆陆续续换了几笔，洪军强和他的哥们赚得盆满钵满，不亦乐乎。曾市长虽说多花了点钱，可是顺利安全，自然也很满意，这才是真正的多赢，谁也不亏。只可惜好景不长，曾市长说在国内的上司和同僚状况堪优，自顾不暇，没能力再给他供血了，这笔生意只能按下终止键。洪军强真是无所谓，2个点中介费够他乐上好一阵子了。他估计除了供洛杉矶那边收尾，多伦多这边曾市长多少也能留下些维持女儿孙女开销。

听孙女茱莉波说，阿紫在学校小圈子里话越来越少。在校车侯车点见到阿紫，也发现女孩小小年纪，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愁绪。想想小阿紫也挻可怜，虽说是从小便锦衣玉食，享尽奢华，但是也生活在火药桶上，说不准何时就爆发，粉身碎骨，生活在异国他乡，也不知何时溶入白人社会。不过时也命也运也，享受了官僚家庭带来的福利，也就得默默承受相应的后果，一饮一啄 ，莫非前定，人生际遇非人力可为。不知长大后的阿紫会怎么想。

洪军强见到了曾市长的小女儿曾艳。这几天曾市长感冒生病，由姑姑接送阿紫。小女儿长得挺漂亮，亭亭玉立，气质优雅。与洪军强交流有些羞涩，估摸是开了辆不上台面的二手卡罗拉，有些难为情。曾艳在多伦多大学里学平面设计，生母没来枫叶国，拿了笔钱去袋鼠国定居了。

曾艳涉世不深很单纯，在洪军强面前也没隐瞒什么，只是说面临毕业，担心在多伦多不好找工作。洪军强还是有些同情曾市长的女儿和孙女，顺嘴说了句有个朋友是广告公司业务主官，可以推荐曾艳去广告公司实习。曾艳听罢大喜，立马洪伯伯长洪伯伯短亲热无比。

晚饭后洪军强和儿子儿媳孙女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门铃响了，是曾市长和女儿孙女拎着盒蛋糕来访。洪军强知道肯定有事，让孙女带阿紫玩玩具，儿子儿媳接待曾艳，自己和曾市长去儿子书房。

曾市长谢了洪军强泡得咖啡，掏出只精美的盒子放在书桌上。洪军强打开，入眼是只亮晶晶的手表，洪军强认出是名牌江诗丹顿，虽然对名表没有什么研究，看不明白是哪款，可也知道江诗丹顿入门级也得十多万，好点的大几十万甚至一百多万二百多万元，忙说太贵重了，可不敢收。曾市长说这是顺水人情，当年在台上时名表收了不少，都是些老板送的。出来时拣喜欢的带了几只，让洪兄给个面子。

洪军强明白给曾艳找个实习地方值不得如此大礼，便让曾市长有话直说。

曾市长完全没有了久居上位的做派，扭扭捏捏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洪军强笑了，扔了枝香烟给他。曾市长点上烟，狠狠吸上几一，按灭烟头：“洪兄，不瞒你说，洛杉矶那边账户指望不上了，鬼知道能不能解冻。多伦多小艳这没放多少钱，只有出没有进，马上撑不下去了。”

洪军强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要不也不会连卡宴都卖了换卡罗拉。他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示意曾市长继续。

曾市长叹了口气：“我知道洪兄看不起我这样的官员，贪钱确实有罪。刚参加工作时我也有抱负，走到这一步是自己的问题。但整个环境整个官场都是如此，卷到里面爬出来太困难了。”

洪军强明白他说的是实情，但并不表示认可曾市长的做法，冷冷的说：“是的，社会也有责任，但是你们心安理得捞钱，养肥了一家，老百姓怎么办，老百姓活得苦啊，心里能没有怨气吗。”

曾市长神情痛苦：“我是罪人，现在已经受到惩罚。洛杉矶那边还要一百多万才能脱身，最后的办法只有卖了漁人村的房子，付完洛杉矶的帐还有三十万缺口，卖了房子一贫如洗了，缺口三十万又从哪找，想想以后怎么过心里真是发慌。”

曾经不可一世的市长大人落到如此境地，洪军

强提不起同情之心。只是想到他小女儿曾艳还有孙女阿紫，心中隐隐有些不忍。父母作孽连累子孙，罪不可恕。不由开口道：“老曾，你这个年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又没个技术特长，在枫叶国想找个活干太难了。”见曾市长欲言争辩，摆手阻止说：“你擅长的做官套路在这卵用没有，国情不同，没有人吃这一套。”

曾市长起身，恭恭敬敬鞠躬，恳请洪老哥给指条明路。

洪军强告诉他，再别用固有思维看枫叶国，虽然在发达国家里排名不高，但是社会福利相当不错。老人救济和儿童救济就能保证饿不死人。所以生存活下去不是太大问题。当然要想活得舒服自在就别想了。

洪军强问：“处理完洛杉矶首尾后，儿子和儿媳妇是不是也要来枫叶国？”

曾市长点点头：“那边华人都很恐慌，漂亮国政策变化太大，有绿卡有国藉并不保险，说不定哪天就被赶出去了。”

洪军强理解曾市长的惊恐，卖了漁人村别墅只能去租房子住，租房费政府救济是不管的，只是每月救助些吃喝食品。四个大人加个孩子又都没有固定收入，混不好真能流落街头。

洪军强把装手表的盒子推过去：“说实话，你还有几只同类的表？”

曾市长讪讪回答：“新的就这一只，手上戴了一只，女儿那还有一只。”

曾市长手腕上是块百达翡丽，也是名表。

洪军强说“我找人收了这三只表，补上三十万缺口后还能有剩余。我有个朋友是太古村董事，让他给你们寻个摊位，做点小生意吧。”

万锦地区的太古民族村是大型华人商贸中心，各种小商品铺和小吃店好几百家。不管卖什么针头线脑，赚不了大钱，养家糊口倒也不是难事。

曾市长大喜过望，老眼里泪水盈盈，直起身又一次向洪军强鞠躬致谢。

接下来的事没什么悬念，卖渔人村的别墅也是托洪军强找的房屋中介，考虑到曾市长又一次落难，同时看在阿紫的份上，中介费倒是随行就市并没有额外加价宰刀。房屋中介又帮忙找了处旧的公寓，两居每月租金才1300加元。阿紫父母从漂亮国过来后，全家五口一定要请洪军强一家吃饭。洪军强拒绝了，说帮忙是看在女儿曾艳孙女阿紫的份上，否则你这个落毛的凤凰与我有半毛钱关系。窘得曾市长说不出半个字。

阿紫又转学了，转到租住公寓附近的公办小学。洪军强孙女很无所谓，小孩心性，阿紫走了，过几天又会结识新的小朋友。听太古村董事朋友说，曾家选择的是门槛最低的小杂货铺。别看阿紫父母开过公司当过老板，经营这个小杂货铺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勉强维持而已。广告公司的老板说介绍来实习的曾艳天份一般，平面设计作品没多大亮点，属于可用可不用的职员，实习结束是否能留用看她运气吧。

对于这些洪军强并不关心，在他看来曾市长已经是过去式，没有踩上一脚巳是大发善心。曾市长搬走后很少见面。只是一次去太古村吃陕西白汤羊肉面，停车时看见曾市长在超大的停车场代客泊车，为年老司机和新手司机服务，收个二元三元小费，恐怕是他当市长时做梦也没想到的。都说枫叶国是大陆贪官的天堂，其实也有曾市长这样的另类。洪军强很好奇有没有比他混得更惨的。还真说不定，有不少外逃官员选择回国自首，想必是混得还不如曾市长，根本待不下去了。

陕西特色小吃店里，尽是华人面孔。洪军强有些恶趣味，这些人里不知还有没有跑出来的市长董事长或是书记。洪军强摇摇头，哑然失笑，低下脑袋全力对付鲜香扑鼻的西安老家白汤羊肉面……